“喝水吗?”迈克尔开口,“请坐,卡尔,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我这儿太乱了……”
“加布里打你了,”昆尼西说,抚摸“小丫头”的脑袋,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疑,“我回到家,他给我留了封信——我就知道他会来找你,但我没想到,我以为——”
“他打了我几拳。”迈克尔心里涌起一股委屈,可能因为感冒了,情绪格外脆弱,“还踢我的肚子……”
“对不起。”昆尼西低下头,“我以为他会保持理智,这件事本来与你无关。”
“你和他‘掰了’?”迈克尔问,鼻子疼得厉害,满是血腥味儿,又堵得慌,“他告诉我的。”
“这与你没关系。”昆尼西冷淡了下来,“我只是不想继续拖累他了。既然早晚要分手,不如趁早结束。趁我还没变成个恶形恶状的老头儿提分手,还能在他心里留下点好印象,不是吗?”
他坐在灯光下,怀里抱着一只狗。这副疲惫的模样很像一副油画,迈克尔发誓他绝对在哪个博物馆见过类似的肖像。昆尼西总能像一幅画,无论什么时候,光线和色彩总偏爱于他。他抱着“小丫头”,修长的手指抚摸小狗柔软的耳朵和下巴。“你的狗呢?”迈克尔问道,“阿登……”
“在家里,我请汉纳帮我遛狗,她可以赚点零花钱。”
“嗯。”
迈克尔注意到,昆尼西那双手的指关节泛着红色。“你没戴手套吗?”他抱着被子,拉过枕头靠着,“那副手套应该挺保暖,我听售货员说——”
“没来及戴。”
“那你也没来得及吃晚饭。”
迈克尔要求昆尼西喝掉那瓶浓汤,厨房里有面包和香肠,虽然面包片干巴巴的,丧失了绝大多数的水分。“你这只有一个碗。”昆尼西走回来,“小丫头”跟在脚边,“算了,我要回去了。”
“可是没有火车了。”
迈克尔当然清楚火车开往慕尼黑的时刻表。最后一班早就开走了,除非昆尼西打算走回去。昆尼西看着他,那双明亮的蓝眼睛读不出情绪。迈克尔捏住皱巴巴的睡衣衣角,自惭形秽地耷拉着脑袋,“……那只碗我洗得很干净。”
昆尼西开始吃晚餐,把浓汤倒进碗里,用面包片蘸着吃。迈克尔喝掉了剩下的浓汤,热乎乎的汤让他的紧皱的胃缓缓舒展,他揉着腹部,“你可以睡我的床。”
“得了吧。”昆尼西将碗刷洗干净,“我要走了。”
“太晚了——”迈克尔试图挽留,“外面又很冷——”
“你看起来快死了,还满脑子想着那种事?”昆尼西猛地转身,“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没想那种事!”这他妈简直是最无端的指控,比法国佬的拳头还令迈克尔委屈,“我担心你!”
昆尼西盯着他,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在敲门,他走过去,拧开门锁,门房探进脑袋,似乎来打探迈克尔的死活。他裂开嘴巴笑笑,招招手,“小丫头”连蹦带跳地钻出门去。
“你的床太窄了。”昆尼西似乎恢复了冷静,“而且,你生病了,我不能和你挤着睡。”
迈克尔“嗯”了声,“要喝茶吗?”
“不,谢谢。”
然后他们陷入了沉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房间内唯有水壶盖子被水蒸气顶动的些微轻响。水烧开了,昆尼西提起水壶,挪到一边。迈克尔蹒跚着翻找出两个茶包,可惜他就一个象样的茶杯,他把两个茶包都放了进去。
“我……我就来看看。”水汽氤氲,让昆尼西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了几分,“我太直接了,我不该那样对待加布里。”
迈克尔笑了笑,“其实,他揍得对。”
昆尼西打量着他,两道清亮的视线,好像在忧虑迈克尔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我是个自私自利的美国混蛋,”迈克尔坐回床上,“一个只会放牛的乡下人。要不是那场战争,卡尔,要没有战争,我一辈子连你的鞋底都摸不到。”
“你觉得我恶心,没错,有时候想想,我自己都觉得我恶心。我的所作所为……”他说,抬起眼睛,“莱茵河边发生的那些坏事,我的意思是,我强奸你……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后悔,你会气得杀了我吗?”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后悔,我后悔过,因为我毁了你——可就我本身而言,我做出那种不可饶恕的罪行……我本来后悔,见了你,突然就不‘那么’后悔了。我想,原因很简单——”
“我爱你。”迈克尔垂下头,“卡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爱你,从1945年的春天起,从那天我见到你……你的出现打碎了全部的信仰,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完美的、像尊雕像。我背叛了上帝,背叛了《圣经》的教诲,背叛了玛丽,我也背叛你的信任。你一定恨死我了,对吧?虚伪的美国军人,给你巧克力吃、给你咖啡、给你裤子,只为了夜里抓住你,脱掉你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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