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是个陷阱。
内阁这两年挥霍无度,连年战事,国库早就吃紧,眼下段烨霖报上来这么大一笔钱救急,他们高兴得不得了。
若是谁敢打这笔钱的主意,一定会是自找苦头。
乔松恍然大悟,忙跑着出去了。
“你总是看得明白一些。”段烨霖略有些赞赏地看着许杭,这几日他忙着几百人的丧事,好几夜没合过眼,眼下的乌青都让人心疼。
许杭往前走,抬起手,覆在段烨霖的眼睛上:“既然已经有筹谋了,就慢慢等吧,有些事情急不得。”
段烨霖感受着眼皮之上的那点温热,连日的阴霾微微散去,他拿下许杭的手,把他放在自己膝盖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叹了一口气。
“少棠,昨日一个老太太来领他儿子的尸身…她守寡多年,唯有这一个独子,当场就哭晕了过去,悔不该让他参军,看到我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段烨霖顿了一下,才继续,“她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许杭脖子都僵住了,喉头一哽。
段烨霖又说:“我知道她不是真心咒我死,她只是心太疼了。我记得她的儿子,刚来一年,第一天点兵他就像个愣头青一样,他说他梦想就是要一辈子跟着我打仗。如果他是死在战场上兴许还好些,可是,却不得好死。”
“少棠,我知道你讨厌军阀,有时候连我也很讨厌。我一心报国,只想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可是这么多年,最多的力气却是浪费在自己人的阴谋算计之中。”
“世道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改变的,我早就参悟明白这个道理了。如今不敢奢求护国,但求能守住贺州这个小城的安全。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我的百姓。”
他说话的声音轻细而慢,许杭从中听出来不少疲惫,这似乎是他头一次见到段烨霖也有这么示弱的时候。
原来这个饮血止渴的家伙,也是会悲哀的。他看似宽阔的肩膀,骨骼之上,架着太重的负担,却未必是他能承受之重。
忍不住伸出手,许杭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抚摸,像在安抚一直巨大的牧羊犬。
“不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真正该偿命的一个都逃不了。”许杭的眼神有一点放空,说出的话也凉透了。
大概他话说得轻,段烨霖没听清,抬起头问:“什么?”
“没。”许杭扯开话题,“对了…段战舟没闹起来么?”
这个名字显然令段烨霖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得了吧,他拿着枪就跑去军统府,幸亏被我及时绑回来了。”
这么沉不住气?许杭略有一点讶异,不过转念一想也就理解了。
段战舟也是个明白形势的人,眼下的状况,丛林落到袁森手上,多半是死路一条。
可惜了,丛林,已经没得救了。
小铜关的另一边,段战舟被段烨霖下令缴了枪支,不准离开半步,甚至不准任何一个士兵听他号令,以免他冲动任性。
段战舟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焦躁的情绪全部写在他的脚下。他知道自己是草率了,竟然会傻到直闯军统府。
只是那个家伙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又身受重伤,眼下是生是死都不清楚,他就一刻也坐不住。
一个打扫房间的下人从丛林的房间出来,抱着一个小小的箱子,谄媚地笑笑:“军长,这个是那个叛徒的东西,要么我替您扔了,省得您心烦?”
这下人趋炎附势很有一套,段战舟这军长的头衔很快就要升成都督了,他听说丛林背叛的事情,便上赶着想来讨好一下。
谁知,段战舟恶狠狠盯着他,站起来就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怒喝道:“谁准你动他东西的?擅自做主,你命很硬啊!”
下人一时间被打得不知东南西北,跌坐在地上,耳朵里呜哇乱响,捂着脸委屈得很。
“我…我…”
“放下东西,人给我滚!”
“是是是…”下人屁滚尿流地逃了。
段战舟发泄完就喝了一大口凉水,水从喉咙滑下去,从五脏六腑凉意散开,才堪堪把火气压下去。
目光不由自主停在那个小箱子上,那箱子就婴孩大小,破破旧旧,应当装不了多少东西,一个人的全部家当原来只有这么一点吗?少得好似随时都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本来以为在自己身边无孔不入的家伙,当他不见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留下的印记寥寥无几。
沉思了一会儿,段战舟走到门边,一勾手叫进来一个士兵,在他耳边吩咐道:“你去军统府上,告诉他,我用都督的位置跟他换那一条人命。”
原本军统也是想让自己的人坐上这个位置的,孰轻孰重,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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