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资能苟活就行,反正在这样的公司出道就是糊穿地心,团过两年就要解散了,没有必要努力,也没有必要想着一炮而红,现实摆在眼前,那是胡思乱想的白日梦。”
这是阚君桓最常听见的话。和他同期的练习生多数跳槽,剩下一些被现实磨钝棱角,得过且过地混吃等死,那时他还是叛逆期的年龄,越叫他停下脚步休息,他就越不服气,拿了几次月测评的第一名,他升上了出道组,团名原本叫作希望,被大家一致认为过于土气直白,于是改成了HopE。
首字母与尾字母都是大写,是他提出的。他希望生涯的开端与终末都是大写的,是个十足白日梦的想法。
团里的人和他一样,都少年心气,一双手臂伸得很高,要与天顶齐的高度。出道前彻夜通宵,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每天洗三次练习衫,浅色的T恤几乎全都洗旧,旧得发黄,深色的衣服一摸布料,糙得直刮掌心。低血糖与脱水是常有的事情,也不去医院,扶着练习镜走一圈,喝一口葡萄糖继续跳舞。
然而那个他们认为成熟帅气的舞台,在所有打歌节目上获得了几近于零点的分数,没有人认识他们,为了加深印象通宵熬夜想出来的自我介绍词,节目上连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他们被淹没在其他团体的身后,充当阴影中灿烂笑着的背景板。
私底下关系不错的练习生再也不会替他伴舞帮忙,昔日的朋友对他避之不及,敷衍不耐的聊天之后是某一天突然发现的通讯记录拉黑。连充满希望的组合也士气低下,分崩离析的结局近在咫尺。
在人生的最低处,他遇到唐之阳。
在公司边儿上一家兰州拉面,他和前队长吵过架,对方说他这么意气难平,不如自己带队拿个一位最实在。每个不欢而散的结局都是一个凶兆,来时下大雨,他出一身汗,又淋一身雨,瑟瑟发抖在店里灌了一碗绿豆汤,发现桌边站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扒拉着桌沿看着他,滴溜溜看他那碗消暑的饮料。
没钱了,整店里人,就他一清二白地在喝绿豆汤,老板的白眼要翻到天花板上的吊扇去了。他把碗朝里挪了一下,小姑娘的脸皱了一下,很有要哭的征兆,眼睛水汪汪看着他。他很绝情,除非天崩地裂,他们团走钻石路拿第一,否则绝不向可爱小姑娘妥协。
那小女孩眨巴眼睛,向他说:“哥哥,你好帅。”
他差点缴械投降,结果那头有人喊了声:“之芝,不要去烦别人。”
小姑娘奶声奶气、没大没小,拖长声音回答:“哥,我在看帅气哥哥。”
阚君桓一抬头,才看见邻桌站着个人,个子不是很高,但是因为瘦削显得高高挑挑,眼睛的线条十分细秀,脸上挂着讨好的哄劝孩子的无奈的笑,对方向他投来抱歉的目光,过来抱那个细胳膊细腿的矮个子女孩,把人放在小板凳上,一筷子一筷子喂她吃店里用量抠门的牛肉片,自己吃掉被汤泡胀的白色面条,看得阚君桓也饿起来,他能忍住常年缺乏能量的饥饿,但却不免让肚子发出窘迫寒酸的叫声。
对面没说话,但不到五分钟,阚君桓桌子上有了一碗面,他看着薄得像纸的几片牛肉,颇为可怜地在清汤里飘来荡去,突然就觉得世界对他也没这么扣扣索索,有失公允,至少有人盯着他说帅气哥哥,想吃的面下一刻就摆上了台面。
唐之阳后来说,那天他的兜里也就只揣着最后一张五十块,但看他似乎是HP的,说不定自己能花一碗面的钱走走后门,打听一下捷径,所以出此下策。
当时他回问唐之阳:“真不是因为看我可怜?”
唐之阳不置可否,答复态度模糊:“大家都是一样的。”顿了一下,他又祸水东引:“是我妹觉得,帅哥应该吃碗牛肉面,我要哄她开心。”
这个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人,阴差阳错之间,来到最黑暗的谷底,成为他的影子。
光从四面八方围拥而来,将他置于天地正中。后来他们拿了许多个第一名,从初一位终于熬出头来的惊喜,到榜单全连,销量百万的辉煌,那片黑暗的海洋逐渐被点亮,苦尽甘来的歌声得到了排山倒海的回响。
但唐之阳没来得及看到山顶的日出,他在凌晨熹微的时刻选择了离开,向他说“我们有一天会在一个舞台上相遇的”在节目的灯光下看到他的那一刻,阚君桓知道,那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也想要清晰深刻的五官,也想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有一场持续了整个少年时代的暗恋,在低处生活时发出点点萤光,于天光大亮时消失无踪。后来HP搬离那处逼仄狭小的僻壤,练习室再也不需要排队预约,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他们,所有的歌曲被夸赞与传唱。但他在忙碌疲倦的日子里却常常地想起,那天吃过的那一碗吝啬又可气的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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