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尧未想他如此温顺,一时语塞。常及等人不知去了何处,庭院里官员们醉的醉睡的睡,季斐然推了封尧一下,仍未抬头。封尧不知所以然,归衡启拉了拉他衣角,总算带着他离开。
季斐然扬头,木板上的钉子般,眯起了眼。黑漆漆的一片天,月朗星稀。眼眶发热,眼内滚烫。景色开始重叠,开始模糊。季斐然睁大眼,不敢再闭上。
良久。季斐然勾起一壶女儿红,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用袖子擦擦嘴角,又晃了几下扇子,畅快一笑,想起那人曾经说过的话:“小贤,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
季斐然趴在桌旁,沾了一身的酒水:“没错,没错。齐将军,厚道,真厚道。”面前的漆黑中,有一双眼睛望着他,晶亮流盼,狡黠敏锐。那人嘴角扬起一个特虚伪的笑:“只思人,未思乡。”
季斐然举杯,将酒泼往前方,粗着嗓子吼道:“神棍王八家生哨!下辈子都别出现在季少爷眼前!撒谎吧你,阎王夹你舌头!骗,咳咳……骗,咳咳……骗子!”
第 31 章
半个时辰后,季斐然发现自己昏睡在桌子脚。风刮过膝盖,似要剜下骨头,疼得透彻。季斐然站起来,耸耸肩,抖抖腿,摁住关节,发现周围的人都没了踪影。
季斐然心正责备那二人未叫醒自己,又垂首看看那桌子脚,确实不容易察觉,也就作罢。摇摇晃晃想回家,路过一个房前,内灯火通明,里面有人窃窃私语。季斐然斗了胆,挪到房前偷听。不听则已,一听则面如死灰,寒栗子直竖。
季斐然先是不以为然嗤笑,老狐狸刚在那里装醉比真的还像,这会子堆头一窝人搞峰会,没准儿在搓磨着翻天。不过,想是一回事,真格的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里面约莫坐了七八个人,说话却不紧不慢,骎有灭此朝食之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他听个囊括无遗。才听没到两句,便有俩字蹦到他窗笼里:攻城。
季斐然平日的潇洒劲儿没了,摇扇子充哥儿的情趣也没了。这群老妖怪要知道他在这里,十有八九劫杀人而埋之,当下只想拔腿就跑,却猛的给下一个声音震住。
那些个人里,带头说话的是军机大臣常及,还有的,便是兵部的几个头目,巡抚,五王爷等等,都在季斐然算计之内。可是,说话的人声音他天天都有听到,还常常暗想那人是条老忠狗,就是皇上被几万个人踩得稀巴烂,他都会拼好来当佛爷贡着。
内阁首辅,刘虔材。
季斐然摇摇脑袋,努力保持清醒,忽然听刘虔材道:“那玩意你可放好了?”常及压低声音道:“放好了,在陈列室里。”刘虔材道:“可别让别人找着了,咱们想要推倒上头的,还要点时间。”常及冷哼一声:“朝廷的实力不及我等三分之一,安需俟机?”刘虔材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么多年你都等过了,这会子多等等,又有何妨?”
房内传出焦急的踱步声,唏嘘登时为之掩盖。半晌常及应了一声,保持缄默。
脚步声渐近。季斐然站在门口,给蜜蜂蛰了似的火里火发,又不敢挪动一下,一颗心挂在喉间,扑通扑通的自己都能听到。好在那人停在门口便站住,再说话,又是常及的声音:“刘虔材,我有一事想要问你。”刘虔材说着话,听去就像口称三昧的老和尚:“常中堂请说。”常及没回话,默了许久才道:“无事,我们继续讨论。”刘虔材继续扮演他的鬼乐官,波澜不惊。
一行子人七嘴八舌讨论开,季斐然提起裤腿,踮足走几步,大步走开。正欲溜到常府门前,却猛地想起陈列室。晃晃脑袋,往常府门前又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倒回去。来常家次数不多,但陈列室离正厅只几米远。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大抵便是如此。
季斐然摸索到陈列室,瓶瓶罐罐,风雅字画,瓦棺篆鼎,色色俱全。常及是个波斯眼,什么玩意的古玩都收藏得有一些,季斐然常说他是李斯狗枷。陈列室大得惊人,却填满到无回声。
还未开始寻找,季斐然就已经放弃。朝廷重要,小命更重要。匆匆扫过一眼,倏忽发现古玩都是按照朝代顺序排列的。从商朝彝器,到秦朝的青铜器,皆无可非议。可在秦朝金玦与西汉琉璃珠中间,摆了一个铅釉陶器,以绿赭蓝三色混合。季斐然凑过去一看,心中暗骂常及个棺材楦子客作儿,傻也不能傻到这种境界。
唐三彩,这道儿绝对是个唐三彩!
搬起唐三彩,底下一个洞。月光下,里头白生生的,掏起来看,竟是个手卷。手卷打开一看,吓得两眼圆瞪,舌桥不下,直怀疑自己是黄汤喝多做梦了——起兵计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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