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神父。我──我一时情急,也没多想,就迳自跑来这儿了。"他呐呐地说。"阿尔卡特神父说的没错。最近我很容易受惊……一有什麽风吹草动就自己吓自己……这是一种脑部疾病……能让我感到安心的就只有祷告和告解了。如今瘟疫又在克斯特比散布开来,我吓的逃命……半路上看见这间教堂──所以就……"
罗契神父满怀同情地点点头。亨利一见他眼里充满谅解的神情,就突然噤声了。
"阁下大人,请别多虑。快回到你的子民身边吧。你得当个好榜样才是。"老神父向他走近,双掌交握。"那些从瘟疫中存活下来的人以後都不会染病,你一定听过这说法吧?感谢主的慈悲,你对这可怕的传染病已经有了免疫力。你得勇敢面对内心的恐惧。相信我们的主。不论你是达官贵人亦或升斗小民,他对每个人都有安排的。"
亨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真希望可以相信老神父的这番话,可是内心深处却很明白,自己早就被上帝给遗弃了。
菲力浦在回克斯特比的一路上都没说话。亨利骑在他旁边,觉得忐忑不安,不敢打破这份沉默。他在心里庆幸,罗契神父在两人会面後还能安然无恙。上一次亨利跟另外一位神父告解,菲力浦知道以後便咬破那人的喉咙,并强迫亨利喝他的血。最後还把神父的尸体扔到教堂祭坛上,将十字架折成两截,插在他胸口上。
这件事当时在村子里引起轩然大波,人们至今还在背地里议论纷纷。自从黑死病流行後,各类巫术魔法如雨後春笋般崛起。有耳朵的都喜欢听;有嘴巴的都爱谈论。有人会说他的邻居或旧识因为跟死神打交道,最後免於一死,或者某人利用撒旦之手得到美娇娘、胖男娃、大丰收之类的,交上了好运。
可是没有人会怀疑神父竟是撒旦的代理人。亨利一开始接受菲力浦·阿尔卡特进入他生命中的时候也没有起疑。他需要一个人来取代提伯特,给他指引,让他宽心;他需要一个人来填补心中那道自从家人离乡避难後所留下的隐隐作痛的巨大缺口。
提伯特在瘟疫重返克斯特比当天让亨利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亨利虽然高兴自己不会染病,却替妻子和儿女担心。是夜,他打发家人和大部分仆人离开英格兰到法国去,投靠住在不列塔尼某偏远小镇的伊黎远亲。在那儿,他们是安全的。
这都是九年前的事了。现在他的太太不再来信询问何时可以返家;反而在长信里头详述在法国的日子有多麽舒适,而他们的儿子赛门法语说得比英语还要流利。
亨利虽然思念家人,可是九年後的现在已经很难让他们重返克斯特比了。他们会怀疑怎麽自己还是跟以前一个样,丝毫不老;大白天为何总是蒙著一件大斗篷、戴手套,头顶宽缘大帽,即使天气晴朗。如果要让家人回来,就必须佯装去世──但是他还没准备好放弃贵族头衔。为了这头衔,他已付出许多代价,现在要他移交出去实在心有不甘。其实他另有打算,完成之後,才愿意召回家人。
亨利瞄了一眼骑在他身边的菲力浦,即使心里清楚这位神父罪孽深重、内心诡诈,但一见他的宽阔肩膀和黑色长袍下的修长双腿,他还是禁不住动了垂涎之意。
从孩提时期他就对男人特别有好感。起先,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找一个父亲般的人物,等到渐渐成人,才明了自己对男人有欲望。当时他把这份禁忌情欲告诉提伯特,他的尊长一听脸就红了,带著万分困窘向他说,古希腊人曾把这种同性爱提升到艺术的层次。
"可他们是异教徒!"亨利大声喊著。"而我是循规蹈矩的虔诚基督徒。我的欲望是多麽可耻!我想要除掉它!"
提伯特别无他法,只好建议亨利赶紧成家。亨利依言照办,此後,他对男人的渴望渐渐淡去,成为一道旧伤,只在看见俊俏工人或面貌姣好的吟游诗人时,才会隐隐作痛。可是他从未冲动地作出任何表示。
直到遇见菲力浦。
亨利叹了一口气。此时两人之间的沉默好似厚重的铁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骑在杂草蔓生的小径上,看看四周,天空因为暮色而变得昏暗,远处阴沉沉的乌云预示暴风雨即将来临。
他靠近菲力浦。"我们得加紧赶路了。看样子有暴风雨要来。"
菲力浦冷冷睐了他一眼。"我知道。是我召来的。"
亨利艰难地咽下口水。菲力浦只有在实行强大巫术或者召唤他的主人──堕落天使比列──的时候才会去改变天气。亨利虽不曾亲眼目睹比列显灵,但也略有耳闻。那是在一个骇人的夜晚,菲力浦以亨利的血和村子里一名小女孩为祭品,念咒召唤地狱里的恶魔。基於当晚的零碎记忆,亨利从此不愿观看任何召唤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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