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们一扫心中阴霾,登时变得快活起来。亨利站在楼梯最上阶,预祝他们有个美妙的夜晚,并目送众人离去。最後才把守卫打发走。他听著嘎扎嘎扎踩过庭院的脚步声,和此起彼落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末了,只剩下他一人。
亨利再度走回到礼拜堂里,在身後紧紧关上门。尖顶窗外,一片低压压的乌云凝结在天空,随著时间推移,越发显得暗沉。画师们的作画工具躺在搁板桌上:有炭条、承装油画颜料和水的浅碟子、肮脏布块、各种尺寸的画笔和沾满五颜六色的调色盘。一股夹杂著亚麻和兽脂的怪味与油彩味飘散在空气中。
远处打起闷雷,咆哮似的隆隆作响。亨利拾起一支羊油蜡烛,点燃,端著它在礼拜堂里走动,经过《死之舞》来到祭坛前。其实他并不喜欢《死之舞》,可是菲力浦坚持要做。这两幅画都是他提议的,却由亨利负责设计并且执行。菲力浦并不知道伊黎家族的真实故事。他不了解那名灰衣麻疯病患手捧承装鲜血的乞讨碗有何象徵意义,也不懂亨利设计的这幅画和相继落在高德菲尔、提伯特和现在的亨利身上的诅咒有何关联。
亨利伫足在祭坛前。整个祭坛很简单,既无布单覆盖也无十字架,只在一块大理石上放了一片古老的厚石板工艺品,石板上雕著各式人物和藤蔓卷须纹,皆因风化作用而略显模糊。提伯特说过厚石版其实是横饰带的一小部分,从塞普勒斯一间异教神殿里搬来的。亨利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东西放到礼拜堂里来,直到提伯特跟他解释爱芙罗黛蒂女神和美少年阿多尼斯、西芭莉女神和阿提斯的故事,还指出这段神话与基督的复活之间的相似处,他才欣然接受。
"我们是死而复活之人。"他这麽告诉亨利。"虽然血液里有致命的病毒,可是依然活著。"提伯特微微一笑,继续说:"等礼拜堂盖好,要供奉圣拉撒路。他可以当我们的守护神──如果说有家族需要圣徒护佑,那一定是我们了。"
可是亨利替家族带来的不是圣徒,而是一名恶魔。他转身背对祭坛,思忖自己的尊长遇到眼下这情形会如何应付呢。亨利无法想像提伯特伊黎有任何胆怯或优柔寡断的时候。
他缓步走著,经过中殿往那两座墓穴而去,最後停在了墓穴前。烛光映照在铜制铭牌上闪著微光。亨利看著自己的影子投射在石棺盖上,缓缓向前伸出一只手。窗外洒进来的一道光束让他止住了动作,高德菲尔和提伯特在光束下显得很安全,免遭四周阴影吞没。
在亨利答应兴建礼拜堂後,提伯特就告诉他去哪儿寻回高德菲尔的尸体。他吩咐过,死後要和高德菲尔葬在一块儿。就在这座礼拜堂里。亨利也同意了,当西翼拆除後,一睌,他和提伯特两人合力把高德菲尔的骸骨挖了出来。
他的尊长和祖尊长此刻就躺在脚下,和覆盖其上的石板一样不动不语。耳边没有工匠们听见的诡异刨抓声,可是在他头顶上,却感觉到有一阵微风息息吹来,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雨水滴答打在窗子上:起先很踌躇似的,偶而落下个两三滴,不多时,雨势就渐渐猛烈起来。又一声雷鸣,随即一道闪电迅速划过夜空。彷佛作出回应似的,教堂钟声不失时机地响起,宏亮而清脆,在暴风雨夜中特别突兀。
亨利端著烛台的手不由一紧。钟是一个月前才安上的。更早以前是安在红塔屋顶上,多年来一直用来警告克斯特比城里的百姓有危险来临。随著城堡武力越趋强大,沿岸的侵略者渐渐消声匿迹,这钟算是功成身退,钟锤也被拿掉。亨利将钟留下,抹净後挂在礼拜堂里。
他发誓,等礼拜堂开始运作,家人也都重返克斯特比,才会继续敲钟。可是有时他还是会听见钟声,其清亮的鸣响彷佛在召唤他……警告他。钟三年前响过一次,在像今天这样的夜晚,当时菲力浦·阿尔卡特敲了他的门,向他求援。钟在亨利带菲力浦上床的时候也响了,还有之後每当菲力浦一靠近礼拜堂,它必响无疑。
但菲力浦好像听不见钟声。只有亨利听得见,他心里明白那一定是提伯特或高德菲尔敲的钟。
"要小心提防。"提伯特这麽告诉过他。"一但成为血族,你将独身一人,不属於这个世界也不属於任何恶势力。记住,虽然你必须杀人,但绝不能因为喜欢鲜血的滋味或贪图权势带来的名利。你是为了生存而杀;非恶人之血不取。"
亨利点头。"这世上不肖之徒肯定不会少。"
"嗯。他们有些会被你吸引。"提伯特把手放在亨利的肩上,严肃地看著他。"普通人会认为你言行古怪,但除非你露出马脚,令他们畏惧你甚至是怀疑你,要不他们一般是不会深究的。可是另外有些人却能感受到你的异能,或认出你身上散发出的血味。这些人……亨利,你得小心应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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