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刚才有枪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身边的一个嬷嬷一边手脚麻利地替旁边那个手擦破皮的女人上红药水,一边忍不住问。
她一定是约瑟神父教出来,我肯定!
“啊啊,侬都不晓得,刚刚阿拉一道涌过来本来就可以进去了。”那个女人说,“可是那些癞蛤蟆一机头冲出来,像是突然之间就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哎哟,吓死脱我来,哎哟,还拿着枪!哎哟,还端起来要对阿拉开枪,吓死脱,吓死脱!不过还好,有得一个军官看见情况不对,自己先拿枪出来对着天空放了两枪,大家都被伊吓唠,不敢动了,伊再跑过去跟癞蛤蟆交涉,让我们先坐下来等。”
说着说着,那个女人就哭起来,“好好教的,捺能突然就打仗了啦?以后捺能办?捺能办法呢?”
然后哭声就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小孩的嚎哭,女人的抽泣还有老人绝望的流泪,偶尔也包括男人愤怒的声音,“为啥我们不能进去?我们是中国人,这里是中国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去?”
我看不下去了,转头去找那个很蛊惑仔的神父。
“约瑟神父,你看这事情……”
“我已经跟租界军队商量过了,受伤的中国小孩、女人还有生病的老人可以先进入租界,但只能呆在我们教堂的范围之内,至于其他人,我必须再去寻找别的愿意收留他们的地方。比如说医院啊什么的……这事情你就别再操心了,因为租界已经拒绝中国人进入了。”
我差点也忍不住叫起来,“为什么我不能进去?这里是中国人的地方!”
之所以没有叫出来,是因为我看见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家伙被人拗着手臂从租界里推搡着走出来,到了边关口这里的时候,那两个癞蛤蟆甚至过分地使劲一推,把他整个人都推倒在地上,然后,一把拿掉了子弹匣的手枪扔到他的身上。
我飞快地抢上去企图扶住他,“怎么……”
但是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他竟然拍掉我的手!
可恨的是手跟手的拍擦间,我突然读到了这个小孩心里压也压不住的愤怒,而我的愤怒,也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僵滞着身体坐在地上,我知道他需要一点冷静,于是自己先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捡起手枪放入肋下的枪套里,又伸手抹了一把脸才抬起头来看着我,“对不起,我有点……”
我笑笑,再度伸手,“小鲍你也大个仔了,坐在地上多么难看!”
他笑了,伸手跟我相握,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真的,小鲍!你大个仔了,怎么会那么瘦,那么轻?你的未婚妻是怎么照顾你的?
“啊!”他的脸突然皱一皱,我注意到不对,撩开他的袖子,手臂上已经浮现出扭伤的淤痕,这家伙!
“走!”我心里面莫名其妙地愤怒,“去跌打馆。”
“但是……”他说。
“我说跟我走!”
小鲍不出声了。
第2章
我~~错~~了!
这里是上海,不是广州,没有常见的跌打馆。不!是彻底根本不存在跌打馆,这里的人受伤生病一律去洋人开的医院,据说那样才叫海派。
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逛了两圈后,我终于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不过有个人比我更加傻,小鲍就这样被我拖着手在空空荡荡的上海街道上逛了两圈。
我终于站定,松手,“原来,”我讪讪地说,“上海没有跌打馆啊?”
小鲍苦笑起来,“你终于发现啦?”
我摸摸鼻子,“好,好,是我错了。找个地方坐下来,我给你抻抻骨,这淤伤可大可小,不马上消淤你以后就知道苦了。”
“抻抻骨?”他露出迷惘的表情。
“就是……”我抓抓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走这里吧!”
小鲍带我到的地方是已经过了十六铺的贫民区,我看着那些歪歪斜斜的楼房,很有种担心它们随时垮下来的危机感。但是这里不同于前面靠近租界的地方,那些住家整齐,可日本人的飞机一来,所有的人都带着行李往租界里面涌,于是万人空巷。这里的居民还是忙着他们的生活,只是,脚步匆匆间,整个世界感觉有点萧条。
小鲍走进一家茶馆,我连忙跟进去,却差点被热气薰出来。
小鲍在店堂里面看着我哈哈大笑,“忘了跟你说了,”他一边笑一边说,“上海的老茶馆都叫做老虎灶,前面是输送热气进澡堂的,后面就开茶馆,所以,通常就比较热!”
我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很正式的三件套的西装跟他已经脱下西装只剩下一件衬衫的装束,挑了挑眉毛,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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