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鲤愣住了。
电话接通之前他设想了好几段对白,没有一段是以这样平静无波的“新年好”开始的。他gān巴巴地回了一句“新年好”,声音沙得不像话,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季琛显然也听出来了,语调不再那么云淡风轻:“怎么嗓子哑了?感冒吗?”
裴鲤闷闷地嗯了一声。扁桃体存在感分外鲜明,十分难受。
季琛的声音带着疑惑:“昨天还好好的。”
裴鲤嘶声道:“我也不想的。”
季琛听不下去,打断道:“你别说话了。”
裴鲤大受打击。他艰难地开口:“小琛,我无聊。”
季琛叹气道:“你确实很无聊。”
不等裴鲤被打击得更深,季琛继续道:“那你听我说吧。”
季琛的大年初一远不如裴鲤那么无聊,因为他没生病,而且风信子开花了。
“今天早晨忽然就开花了,花香味好重,”季琛说着,声音就带上了笑意,“你是不是昨天就鼻塞了?那么明显的味道都闻不到。”
裴鲤无言以对。
季琛又说,下次想添一盆多ròu。他仍然惦记着裴鲤家那盆的八千代,养着它的两个月里没怎么用心照顾,现在想来依旧于心有愧。
裴鲤嗓子正难受,想要cha嘴也只能言简意赅:“那你搬回来。”搬回来可以继续养那盆八千代,也不怕他糟蹋了。
季琛微妙地停顿了片刻。
裴鲤知道这就是季琛的拒绝了。他郁闷地住嘴,却又忽然福至心灵:“你来看看它?”
他话说得简短,季琛却像是听明白了,惊讶道:“你把它带回你父母家了?”
裴鲤试图用两个字讲清楚原委:“浇水。”
季琛说:“多ròu一两周才浇一次水。”
裴鲤心虚地哦了一声。
季琛忽然问:“伯父伯母在吗?”
裴鲤答道:“庙会。”他们家每年初一都会去。今年李玉华心疼儿子生病,要去摸玉马消灾,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他琢磨了一下季琛这句话,眼睛一亮:“你来看花?”
一段漫长的沉默。
然后季琛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不看花,看你。”
……
裴鲤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红心跳,已然染上一场来势汹汹的热病。
季琛发过来了风信子的照片。珍珠白的狭长花朵缀在花jīng上,十分生动可爱。裴鲤瞧着照片会心一笑,本打算把放在客厅的八千代端来拍个照,起身时猛然看到书桌上的玫瑰,又有了更好的主意。
昨天回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花瓶,裴鲤把玫瑰cha在了自己的水杯里。那枝玫瑰同他一样在寒风里冻了大半个下午,花瓣都蔫了,他摆弄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拍摄角度。
裴鲤发完照片就开始抓紧时间拾掇自己。裴家跟季琛新租的房子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然而等他洗了个澡吃了顿药顺便含着川贝枇杷膏把昨夜阖家团圆看chūn晚留下的杯盘láng藉收拾gān净了,季琛仍然音信全无。
裴鲤忽然意识到季琛过来其实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季琛没有车,搭不了公jiāo,正月初一北海街上的出租车又不多,出行该有多难呢。
裴鲤赶紧又拨了个电话。
季琛接得很快。
不等裴鲤开口,季琛就解释道:“我在等出租。”
裴鲤都能听到电话那头的风声。他懊恼道:“是我没想周全。外面冷,你先回去。”
季琛说:“我想见你。”
裴鲤坚持道:“那你也先回去。我一会儿去接你,乖。”
季琛沉默片刻,说:“那我不去了。”
裴鲤还在耳鸣都能听出来季琛的失落。他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案。
于是正在热火朝天刷副本的陈彤旗被连续几通追命索魂手机铃催得坑了一盘队友。
29
陈彤旗捏着嗓子扮了个身段:“裴生,彤娘这厢把莺莺送来了。”
……
季琛面无表qíng。
裴鲤朝天翻了个白眼,越过他把季琛拉了进来。
陈彤旗边脱鞋边抱怨道:“是不是啊,新人送进房,媒人甩过墙?”
裴鲤不知怎么就有点心虚,明知陈彤旗不过开个玩笑,还是脸红了。
他把这怪罪于感冒发烧脸皮薄。
季琛脚边堆了好几个牛皮纸袋。他递给陈彤旗一个:“新年礼。本来想托裴鲤捎给你们的,现在遇上了就刚好拜个年。”
陈彤旗接过来咧嘴一笑:“还是小琛会做人。哥哥带你玩儿!”
裴鲤不满地嘶嘶:“红娘和莺莺有什么可玩的?”
季琛默不吭声地递给裴鲤几个相似的袋子,打岔道:“徐哲、郑雪,还有你的。”
裴鲤毫无防备地伸手去接,差点被压了个趔趄:“靠!什么啊?”
季琛笑起来:“水果、饮料,还有感冒药。”
裴鲤在季琛的催促下吃药去了,陈彤旗缩在沙发上感慨道:“今年这是怎么了?不是你病就是他病啊?”
季琛说:“总比你一年四季都发病好。”
陈彤旗瞪大了眼。
季琛无辜地指了指旁边含着体温计有心无力的裴鲤:“代言。”
陈彤旗见裴鲤口不能言,脑筋一转,趁人之危地说起这一年里裴鲤的糗事。裴鲤怒目而视,季琛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离开得不算久,却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
陈彤旗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裴鲤心血来cháo练左手球的事:“没事儿偏要用左手跟哥哥们的右手打,不是找抽吗?可被徐哲和我一顿切菜砍瓜,连郑雪都能nüè他。这货还偏生不信邪,硬要练,抖M吧?”
季琛若有所思地瞧了眼裴鲤的肩膀:“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你刚回来那阵子——嗷!鲤鱼你踹我gān嘛?”
裴鲤取出了体温计,清了清嗓子:“看你不慡。”
陈彤旗怒斥:“独夫!”
季琛没理会他们的斗嘴。他看着裴鲤,眼神极其柔软。裴鲤也不知是被看得头晕还是病得头晕,浑浑噩噩地想起来,好像季琛去深圳前,就一直是这么看他的。
他怎么会没发现呢。
裴鲤安静了,陈彤旗自己也说得没趣,眼神随之落到裴季二人身上。他看了一会儿,眉头逐渐锁紧,狐疑道:“你们——”
裴鲤如梦初醒:“什么?”
陈彤旗琢磨了一会儿心里便有了底稿,又实在觉得离奇,不想在大年初一就闹出尴尬来,支吾道:“没什么。”
季琛像是看出来了他的疑问,很快扯开了话题。
陈彤旗一直不明白季琛是怎么回事,顺着口风问起了季琛的qíng况。季琛瞧了裴鲤一眼,也不讳言,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小时候得病的经过讲了个大概,惊得陈彤旗直咋舌:“我的天,小琛,你也太——”
太怎么样?太时运不济?太命途多舛?
不同于裴鲤听闻时的心疼,陈彤旗的第一反应是佩服:“小琛,你太牛`bī了。”
季琛没有谦虚。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这已经足够他骄傲。
倒是陈彤旗想起了陈方方,唏嘘道:“要是方方也像你这样就好了。唉。”
季琛低声道:“不是方方的错。”
陈彤旗说:“当然不怪方方,要怪也得怪我哥我嫂子。”
可是他们有什么可怪的?他们只是不懂。季琛沉默地想。就像陈学碧,她也不懂。他们都不想懂。
裴鲤也不懂。
但裴鲤愿意去学。
陈彤旗感慨一番,又疑惑道:“那去年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悄没声息就走了呢?”
季琛含混道:“去治病的。”
陈彤旗想起陈方方,若有所思:“看来深圳的医院条件是好些啊。”
季琛知道陈彤旗这是误会了,却也不打算解释,微笑着默认了。
陈彤旗埋怨道:“那也得先说一声。你不知道鲤鱼找得多苦。”
季琛便望着裴鲤一笑。
季琛原本左颊上有个小梨涡,十分可爱,裴鲤便总是故意逗他笑。后来季琛从深圳回来,脸颊消瘦下去,便看不出来了。到如今养回来一点点ròu,那个酒窝也回来了。
裴鲤嗓子疼,一直坐在旁边当壁花,见着这一笑便qíng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他有满腔疑问,想问小琛为什么走,为什么不吭声,为什么不肯入股,可当着陈彤旗的面他什么都没有问。
季琛说过,这个月就告诉裴鲤原委。裴鲤信他。
三个人尽兴聊到下午两点多,都没吃午饭,这会儿也饿了。大年初一是没有外卖的。陈彤旗根本不会做饭,裴鲤的厨艺只是能做熟的程度,于是季琛当仁不让地进了厨房。
季琛因为抑郁症,有大半年没有碰过锅灶了,裴鲤放心不下便跟了过去。陈彤旗有心做大爷,仗着裴鲤嗓子疼没法磕碜他,二郎腿翘在客厅的沙发扶手上一个劲儿点单。裴鲤想反击也力不从心,郁闷地瞪他一眼,关上了厨房门。
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响大,裴家二老开门的声音只有客厅的陈彤旗听到。
李玉华先走进来,见陈彤旗这副大爷做派也是一愣,笑道:“彤旗来了啊?”
陈彤旗立刻翻身下来赶紧站好:“诶,叔叔阿姨,给您二老拜年了。”
裴绍林跟在李玉华身后进了门。他在晚辈面前讲究风度,客套了两句,转头往厨房看:“裴鲤做饭呢?”
他们几个都来裴鲤家聚过。陈彤旗也没在意,笑道:“是呢,小琛和鲤鱼都在。”
裴绍林脸色一变:“季琛?”
陈彤旗不明就里:“哎,对。我和小琛来拜年。”
裴绍林冷哼一声,推开陈彤旗就往厨房走。
陈彤旗在裴家还没受过这种冷遇,一时愣住了。
李玉华还拎着庙会的福袋,脸上的表qíng也不好看。陈彤旗跟她面面相觑一会儿,尴尬道:“阿姨,您坐?”
李玉华还没答话,厨房便传来一声脆响。
30
裴鲤背对着门蹲在地上择菜。他听见厨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只当是陈彤旗一个人呆着无聊。余光瞥见季琛已经转身迎向门口,裴鲤慢吞吞地收拾完菜起身,却发现是他爹黑着脸进来了。
裴绍林照面就扇了季琛一巴掌。
裴绍林手劲极大,季琛毫无防备地挨了这一下,被扇得一踉跄,脸颊大片地红肿起来。
裴鲤错愕地扶住了季琛。他见裴绍林还有动手的意思,横跨一步护在了季琛前面,惊怒jiāo加:“爸!”
裴绍林瞪了他一眼,朝外一指:“你给我出去。”
裴鲤不肯动:“您要gān嘛?”
裴绍林怒道:“你给我出去!”
裴鲤还想说话,却被季琛握住了胳臂。季琛低声道:“出去吧,我跟裴伯伯单独讲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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