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林冷哼一声:“‘伯伯‘?我受不起!”
裴鲤听不下去,哑着嗓子劝道:“爸!您先说清楚啊!”
裴绍林没理他。
裴鲤转向季琛。
季琛垂着头,看不出表qíng,只有左颊明显地肿起来。他的右手原先握在裴鲤手臂上,现在松开了,抓在灶台边缘支撑自己,左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攥着,小臂颤抖。
裴鲤就不问了。
他反手握住了季琛的手腕。
裴绍林见他们拉拉扯扯的,脸色更差:“裴鲤,你到底出不出去!”
季琛望着裴鲤的背影。他也在等裴鲤的态度。而裴鲤没说话。
他拦在季琛面前,像高塔,像盔甲。
季琛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深吸一口气,侧开半步,抬起头对裴绍林道:“裴伯伯——裴先生,裴鲤已经知道了……他出不出去都是一样的。”
裴鲤的手掌一紧。
季琛不知道裴鲤是否理解他的意思。他只知道裴绍林听懂了。
裴绍林被气了个正着,寒着一张脸看裴鲤:“你怎么说?”
裴鲤握着季琛的手腕,一时没有回答。
季琛站在裴鲤侧后方,看不见裴鲤的表qíng,也无从得知他的心思。他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确认。他很难受,qíng绪就快脱离掌控,脸仍在疼,手腕也被裴鲤掐红了。
季琛试图挣开裴鲤的手。
季琛的手腕细瘦,力度也不大,裴鲤却被那动静一惊,腰背挺得更直了。
裴鲤说:“爸,我喜欢小琛。”
季琛一怔。
裴绍林怒道:“裴鲤!胡说些什么!”
裴鲤却没有如他所愿地收回那句话。他重复道:“我喜欢他。”
他的声音低哑而沉重,也不知是要取信裴绍林,还是在说服自己。
裴鲤松开了季琛的手腕,沉默地站在原地。
隔着他的肩膀,季琛看见裴绍林又扬起了手。
早在裴绍林扇季琛的时候陈彤旗就跟着李玉华过来了。
他原先以为自己是来送人顺便拜年的,后来意识到他可能是隔着柜门看了一场秀恩爱,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目睹了一场家庭伦理大戏。
有裴鲤遮着,陈彤旗也看不清季琛的神色,只知道他被打了。眼见裴绍林要对裴鲤下手,陈彤旗自忖没资格管裴家家事,权衡轻重之下,先趁乱把季琛拉出了厨房。
李玉华在裴绍林作势要动手的时候就扑上去了。她拉着裴绍林,一边劝一边朝着裴鲤喊:“快给你爸道歉!说你不喜欢男人!说啊!”
裴鲤不说话。
他比裴绍林高出几公分,沉默地站着也像是挑衅。裴绍林眼都气红了,又怕伤着李玉华,耐着xing子把她推到一边。
李玉华没那么大劲儿,被推搡两下就松了手。她茫然地看着裴绍林,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
裴绍林烦躁地一甩手。裴鲤绕过了他,沉默地转身蹲下来,安慰他妈。
裴绍林失去了发作目标,一腔怒火尽数转到季琛身上。陈彤旗警惕地护着季琛退了一步,裴绍林却没有再对季琛动手的意思,只是恨声骂道:“我还当你知耻!我他妈还当你知耻!”
陈彤旗明显感觉身边的季琛在发抖,呼吸也越来越重,像是喘不上气。他不知所措地看向裴鲤。裴鲤还在劝他妈。他的脸落在yīn影里,看不清神qíng,只是一个劲儿朝陈彤旗摆手。
那是让他带季琛走的意思。
陈彤旗连忙揽着季琛的肩膀往外走。
见季琛要走,裴绍林也不骂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反反复复地讲一句:“你不能害裴鲤啊——”
季琛的脚步因为这一句而顿住了。
陈彤旗的心都吊了起来。他用力抵住季琛的肩背往外推,推了几下季琛便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往玄关走。
季琛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31
陈彤旗提心吊胆地把季琛送回家,构思好了洋洋洒洒的安慰与劝解,却一句都没用上。
季琛看上去冷静自持,在裴鲤家显露的恐慌征兆也在逐渐平复。陈彤旗亦步亦趋地从客厅跟到厨房又跟回客厅,季琛也没说什么,服药之前还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接过茶水的时候陈彤旗神经紧绷,差点打翻水杯——对比之下一时还真猜不到谁才是更需要被担心的那个。
季琛说:“我没事的。”
他一进门就开了电视,青chūn偶像乐团在荧幕上卖力地热舞。季琛侧身靠在暖气旁的沙发扶手上,在嘈杂的背景声里向陈彤旗笑了笑:“别这么担惊受怕的。”
陈彤旗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什么端倪,心里却还是不安,随口接道:“没事最好。”
季琛端着纸杯,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没有进一步开口的意思。陈彤旗跟着看了一会儿,被吵吵得眼角直跳,疑惑道:“你喜欢这些?”
季琛说:“不喜欢,听个热闹。”
说是这么说,他的视线也没有从电视上移开。
陈彤旗心中隐隐不安,笑道:“那还听什么呢。不如咱们去打场球吧。”
——打球最方便转移注意力,以前裴鲤以前教的。
可惜这招似乎没用了。
季琛沉默了片刻,转向陈彤旗,低声道:“我想见裴鲤。”
……这还真挺难。
不管怎么说,有盼头就是好事。陈彤旗迟疑道:“那咱们再过去一趟?”虽然他不觉得现在过去就能见到裴鲤。
季琛没答话。
陈彤旗只好宽慰道:“鲤鱼肯定也没事,裴叔叔那么疼他,哪儿就真舍得打了。”说着说着,他忽然察觉到了违和之处:“嘿,你跟裴鲤的事儿,裴叔叔怎么知道的?我都还不知道啊。”
季琛说:“我以为你猜到了。”
见季琛不介意,陈彤旗便坦白道:“那不是,刚刚才猜到吗。”
季琛于是问道:“你怎么看?”
惊悚——陈彤旗当然不会照实说。他又不瞎,季琛声音虽然平静,手里的纸杯却已经被捏皱了。
陈彤旗故作轻松道:“挺好的,就是徐哲肯定不乐意。他以为他会是最先脱团的。”
季琛配合地笑了一声,眼睛里却平淡得像一潭死水。
季琛低声道:“徐哲也没错。”
言下之意是季琛和裴鲤还没成?陈彤旗吃了一惊,连忙端起纸杯喝了口茶做掩饰。
季琛把话题拉了回来:“裴伯伯——裴先生知道是因为,之前我偷亲裴鲤,被他看到了。”
陈彤旗被呛着了。
陈彤旗和裴鲤四年舍友,跟季琛也颇为熟悉,从来没想过季琛居然会gān偷亲这种掉档次的事儿——而且对象居然是裴鲤。
陈彤旗心qíng复杂:“你得多喜欢鲤鱼啊。”
讲到裴鲤,季琛的眼神都柔软下来:“很喜欢。”
饶是陈彤旗自诩知心哥哥,也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了。这事儿明摆着是季琛带歪了裴鲤,但到底裴鲤自己乐意,两人之间的事qíng他也无从置喙。
换个场景,陈彤旗绝不会这么大惊小怪的。裴鲤季琛都是他兄弟,他顶多是别扭一阵子,然后按照兄弟谈恋爱的规格,该促狭的促狭,该恭喜的恭喜。
可他们刚从裴家出来。季琛刚挨了一巴掌。裴鲤这会儿指不定也在挨打。裴叔叔都快气疯了。裴阿姨蹲在地上哭。
陈彤旗不担心裴鲤被打出个好歹,他只怕裴鲤和裴家二老失和。
陈彤旗把杯子往餐桌上一磕:“走走走,今儿哥哥陪你喝一顿。一醉解千愁!”
季琛难得地露出了个真心的笑容:“我喝不了,看着你喝倒是可以。”
……
陈彤旗也想不出招儿了。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季琛家的门铃响了。
陈彤旗眼睛一亮,边起身边猜测:“是鲤鱼吧?”
季琛不置可否,沉默地跟了上去。他的两个室友都回老家了,这会儿会来找他的人并不多。他只是不敢抱太大希望。
可门外的人的确是裴鲤。
裴鲤全副武装,从帽子到墨镜再到口罩,刚一开门就惊得陈彤旗倒退了三步:“你丫抢银行去了?”
裴鲤摘下墨镜瞪了他一眼。他左眼角有一块明显的淤血,在玄关的暖光灯下颜色发紫,很是吓人。
季琛瞧着就觉得难受。他上前一步,伸手碰了碰裴鲤的脸。
裴鲤刚从室外过来,露在外面的皮肤冷得像冰,碰到季琛的手指,有点麻又有点疼。
他看了陈彤旗一眼,神qíng颇为不自在,很快伸手把季琛的手拉下来:“先进屋。”
季琛退开半步,裴鲤跟了进来。他感觉季琛像是想收回手,握着季琛的手掌加了半分力。
陈彤旗知qíng识趣:“要没事儿我就回去了啊?我哥等着我回去喝羊ròu汤。”
裴鲤正色道:“今天辛苦你了。”
陈彤旗潇洒地一挥手:“客气了啊。哥对兄弟,就是这么活雷锋。”
裴鲤作势踹了他一脚,陈彤旗麻溜地就走了。
陈彤旗一走,玄关的气氛便尴尬起来。客厅里的联欢晚会播到小品环节,罐头笑声锐利地回dàng着,很是瘆人。
季琛有太多话想讲,当真见到裴鲤,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他想问问裴鲤的伤病,想知道他怎么溜出来了,想执行那天的承诺、告诉他自己离开北海的原因。
那么多言语在季琛舌根磋磨,可他一张嘴,说出的却是完全不相gān的一句。
季琛说:“我不想害你。”
32
裴鲤一怔。
季琛却没有继续纠结那个话题。他抬手摸了摸裴鲤的额头,皱起了眉:“先进来吧。”
裴鲤有点儿发烧。
季琛一早买的感冒药都送裴鲤家了,这会儿只好给他倒了杯热水。裴鲤坐在暖气片旁的沙发上,像是累了,一手撑着下巴闭目养神。
联欢晚会刚好放到难忘今宵,季琛端着水杯进客厅的时候瞧了裴鲤一眼,随手关了电视。
裴鲤其实没睡着。他睁眼朝季琛一笑,推过去一个塑料袋:“药。”
季琛翻了翻,几袋活血化瘀的膏药,一盒白加黑,一罐止咳糖浆。
裴鲤拆开两粒白片和水服了:“处方药的医生放假了,只有这个。”
季琛拿起膏药说明书研究了一会儿,指了指自己的颧骨:“还有吗?”
裴鲤忽然紧张起来:“什么意思?你还有哪儿磕着了?”
季琛好笑:“说你呢。”
裴鲤哦了一声,想了想:“胳膊和背上挨了几下,都不重。”
季琛言简意赅:“脱。”
裴鲤大衣里穿了一件V领毛衣,露出一截儿白的衬衫领。他抓着毛衣下摆往上拽,刚拽到胸口就嘶了一声。
季琛过去帮他把毛衣拽起来,目光随之移到他的左肩。隔着衬衫,看不出肿了没有:“疼吗?”
裴鲤按着肩膀活动了一圈:“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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