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琛低低叹了口气:“你啊。”他坐到裴鲤身侧,替他解衬衫扣子。
裴鲤尴尬地抓住季琛的手:“我自己来。”
季琛抬头看他。
季琛左颊的红肿已经消了一些,但还是很明显。裴鲤伸手扳过季琛的脸看了看:“怎么不冷敷一下?专门留着,想让我心疼啊?”
季琛顿了一下,说:“忘了。”
裴鲤收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苦中作乐:“难兄难弟啊。”
季琛望着他,沉静道:“我不想跟你做兄弟。”
裴鲤说:“我知道。”
他按住季琛的后颈,犹豫片刻,低头亲了他一口。
季琛猛地推开他。
裴鲤保持着被季琛推到沙发背上的姿势盯着季琛,平静道:“不想做兄弟,你就别这样——别总想着推开我。”
季琛愕然。
裴鲤却不继续说了。他把剩下的扣子也解开,脱掉了左边的袖子,果然便看见从肩膀延伸到背后的淤青。
裴鲤撕开膏药包装递了过去。季琛接到手里,在裴鲤背上比划了两下,轻车熟路地贴了上去。
淤痕处的皮肤一接触到药膏便是火辣辣的疼。裴鲤倒抽一口凉气,感慨道:“还是这么快准狠啊。”
季琛了然。
裴鲤喜欢打球,三大球三小球都能玩,身上经常有磕碰出来的淤青。季琛早就习惯了处理这些。
季琛让裴鲤把另外半边袖子也脱下来:“胳膊呢?”
裴鲤抬手自己打量了两眼:“胳膊后来挡了几下,我爸没下死手,好像都没事儿。得亏他今天用的笤帚不是棍子。”
季琛的目光便也跟着落到裴鲤左手臂上。几道深深浅浅的淤痕之下,是一道浅而长的疤痕。他抬手摸了摸。
那是裴鲤一年前为他挡刀留下的。裴鲤甚至为此进了一趟局子。
裴鲤被他摸得十分不自在,后背都诡异地发麻。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引开话题,就感觉手臂上一凉。
季琛哭了。
季琛哭得毫无预兆。他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只有眼泪往下淌。裴鲤顿时慌了。在他家养病的时候应该也许哭过,医生说那是正常的qíng绪管理机制。可季琛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哭过。
裴鲤手忙脚乱地想替他抹眼泪,又想起手上还留着膏药,怕辣着眼睛,gān脆把季琛抱进了怀里。
季琛的肩膀都在发抖。
裴鲤轻轻拍着季琛的背,安慰道:“没事啊,小琛,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病会好的,找工作也会好的,小琛别怕。”
“我没事,我爸哪儿就真舍得打我了。没事儿啊。”
裴鲤知道发泄qíng绪的时候未必能听进去什么,便只拿着这几句翻来覆去地讲。止咳糖浆让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些,裴鲤轻声细气地,边讲边察觉季琛逐渐平静下来。
然后季琛推开了他。
季琛眼圈泛红,眼泪还积蓄在眼眶里,一眨眼就往下掉,看得裴鲤特别心疼。他从茶几上扯了一大把餐巾纸递给季琛,小心问道:“怎么了?”
季琛轻声道:“先穿衣服,别受凉了。”
裴鲤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耍了个流氓。他赶紧把衬衫穿了回去。
季琛说:“裴鲤,我不想害你。”
他的声音带着鼻音,还有些抖,最后一个字都变调了。
裴鲤心里揪得难受:“你怎么就害我了?”
季琛没说话,眼睛里满满当当是绝望。
裴鲤叹了口气:“小琛,你只告诉我,喜欢我吗?”
季琛点了点头。
裴鲤说:“好。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做的决定,我自己负责。”
季琛茫然地看着他。
这种不设防的表qíng很少出现在季琛脸上。他总是顾虑重重,连生病的时候都把自己禁锢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不肯连累任何人。
裴鲤心头一动,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温声道:“别总是为我好。你说你害我,可我愿意怎么办?你没错。你要是错了,我陪你一起错。这是对的错。”
裴鲤知道,今天面对父母的时候是他冲动了。类似的冲动在他创立飞讯之初也有过。裴鲤没有经验,没有了解,没有前景,没有展望。可他至少知道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其他的,他可以慢慢学。
裴鲤说:“小琛,给我个犯错的机会吧?”
他把手伸到季琛面前,耐心地等待着。
33
季琛的最后一次复诊在chūn节的后第一周,裴鲤照常来季琛家接他。
年后事qíng多,裴鲤前一宿熬到凌晨,今天又要赶上约到的早晨九点的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睡眠不足的气场。季琛一上车就看出来了,心疼得很:“你早说,我可以打车去。”
裴鲤打了个呵欠,眯着眼冲季琛一笑:“你要是搬去我家,咱们就可以省下一个小时了。”
季琛好笑道:“你怎么什么都能扯到搬家啊。”
他低头扣安全带。裴鲤按住他的手,拖长了音调:“真不搬啊?”
季琛抿了抿嘴唇,又不是他不想搬:“裴伯伯前天才去你家查房吧?”
说起这个裴鲤也很无奈。从裴鲤跟家里闹翻之后裴绍林就开始了三不五时的来访。目的很明确,不允许裴鲤跟季琛接触。要不是裴鲤独立得早,这会儿估计得被关在家里了。
裴鲤不死心:“那我搬过来?”
季琛笑起来:“搬过来?我只租了一个房间,你是睡地板还是睡我?”
裴鲤不吭气儿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挂档起步。季琛瞧见他耳朵尖儿红了。
复诊结果很好,医生认为季琛可以结束定期复诊了,只是建议终身服药。季琛知道抑郁症复发很难完全治愈,对这个结果不意外,却还是有点失望。
终身服药意味着副作用会伴随他一辈子。
“比如口gān,心悸之类的,”季琛搅着他那杯牛奶,“还有乏力。继续用药,我没法儿恢复大学的身体状态。”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一家甜品店。裴鲤下午还要上班,两人只好随便找点吃的当做庆祝。裴鲤困得要命,点了杯黑咖啡,馥郁的咖啡香勾得季琛也抽了抽鼻子:“咖啡和酒也不能碰。”
裴鲤哼唧了两声表示赞同:“不喝才对,这些对身体不好,有机会我也要戒了……太亮了。”
裴鲤正躺在季琛大腿上闭目养神,季琛便把左手搁在他眼睛上替他挡光。季琛进门时特地选了最里面的座位,有盆栽做隔断,也不怕被看见。
裴鲤接着道:“不要跟大学比,我现在也不敢说有大学那么彪啊。更不要说陈彤旗,他毕业了就没摸过篮球,他当年还是系队的,现在都快有啤酒肚了都。”
裴鲤把季琛的手拽到唇边,眼也没睁地亲了一口:“小琛乖,咱们遵医嘱啊。”
季琛被他亲得掌心有点痒。他想了想,低声道:“也是,等状态更稳定的时候减少剂量,副作用就没这么明显了。现在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裴鲤还想说点什么,季琛摸了摸他还没来得及刮的胡渣,笑道:“睡吧,到点儿了我叫醒你。”
他左右看了一圈,在桌角找到了他们这一桌的装饰灯电源关掉。
裴鲤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很快就睡着了。
chūn节过后,也不知是年后律所缺人还是真的运气变好了,季琛接二连三收到了面试单,通过了其中的两个。季琛对比了一下,去了薪酬低但是有业务提成的那一家。
飞讯近期在准备A轮融资,裴鲤忙得飞起,给季琛打电话都得占用睡眠时间,经常讲着讲着就没声儿了。季琛刚入职,也是忙,平时跑腿写卷宗,有时周末还得出调查。不到半个月,裴鲤就开始在电话里抱怨。
裴鲤说:“小琛啊,咱们算是在谈恋爱吗?”
季琛边敲卷宗边答话:“是啊,我爱你。”
“……”
季琛隔着电话都仿佛看到裴鲤面红耳赤的样子,他笑起来:“想我了?”
裴鲤闷闷道:“想见你。”
季琛翻开日历扫了一眼:“这周六?”
裴鲤更郁闷了:“下周一见投资人。周六要加班。”
季琛想了想,建议道:“那我去飞讯陪你。”
裴鲤没说话,半晌,幽幽道:“小琛,你怎么这么好。”
季琛轻笑道:“错了,是我想见你。我是对自己好。”
他是真的很想念裴鲤。看得见、摸得着,愿意亲吻愿意拥抱他的裴鲤。那简直是他一直以来的梦。
半个小时之后,电话还没挂,季琛的卷宗先录入完了。裴鲤赶紧催他睡觉,自己却还在飞讯熬着。
季琛又翻出了日历,边看边说:“你也早点儿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裴鲤很大爷地打了个响指:“我是老板,不怕上班迟到。”
季琛叹气道:“是,是,不怕迟到,怕我心疼好不好?”
裴鲤又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在忙还是在害羞。
季琛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几天飞讯有多少人加班呢?”
裴鲤的声音听起来挺困惑的:“十来个?”
季琛便微笑起来,在日历上画了个圈儿,说:“晚安,爱你。”
他没等裴鲤回话就挂了电话。
次日晚上,季琛带着外卖小哥和二十份夜宵去了飞讯探班。
季琛上楼便看到十几号人挤在会议室,裴鲤坐在正当中,徐哲也在,隔着玻璃都能听到拍桌子的响儿。陈彤旗站在办公室窗边,估计是烟瘾犯了,开着窗独自个儿抽烟。
季琛让把夜宵搁门口。陈彤旗听见声儿看过来,愣了半秒,烟蒂啪地就落地上了。季琛笑道:“怎么?不欢迎啊?”
陈彤旗对着夜宵chuī了声口哨:“哪儿能呢,太欢迎了简直!”
会议室那帮人也到了瓶颈,陈彤旗gān脆催他们出来接受犒赏。裴鲤还在跟徐哲吵,头都不带抬地指着一份资料边争边往外走,都走到季琛面前了才猛然一抬头,登时说不出话来。
徐哲瞧见季琛倒是很高兴。他挺久没见季琛,连夜宵的吸引力也没那么大了,随手抄了两盒红糯米汤圆就把季琛拉到一边忆苦思甜,全然不顾被晾在身后的裴鲤。季琛也只好匆匆向裴鲤一笑。
裴鲤这顿夜宵吃得神思不属,眼神老往季琛身上瞟。陈彤旗挡了几回都没用,无奈道:“差不多就行了啊,真想当众出柜啊?”
裴鲤心不在焉:“脸书不也有个基佬创始人么?”
陈彤旗咬着勺子瞥了他一眼:“你要能让飞讯做成脸书,别说出柜,就是出银河系我都随便你。”
裴鲤若有所思:“你说得对。”
他三下两下就解决了自己那碗瘦ròu粥,又埋头研究起了项目计划书。
裴鲤这边事qíng还没结束,吃完夜宵又钻回会议室了,季琛留在办公室等他。陈彤旗说他们估计还得有个把小时,季琛想起自己的案例还没弄完,gān脆把笔记本掏了出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芥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