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裴鲤。
4.
电话接通的振动像让季琛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您好,这里是飞讯时空-——”
“……不,打错了。”
季琛急促地打断。
季琛几乎是屏着呼吸说完这句话,然后迫切地想要挂断电话。
他极度眷恋与人jiāo谈的感觉,但不是在这种时候。他没法继续控制自己的抽噎和哭腔了。
颤抖的手指沾了泪水,触摸屏没有感应,季琛用力地在被子上擦净手指,被套拉链将指腹刮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小琛?”
有那么一瞬间,季琛恐惧得寒毛直竖。他几乎不能呼吸。
但他没有挂断。
“小琛,是你吗?”
“……”
季琛屏着呼吸听手机里传来裴鲤的沉稳声音。
摇滚天团还在唱“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季琛按错了好几次,终于关掉了音乐。
“小琛?”
“……嗯。”
季琛抑制住哭腔应了一声。他喜欢听裴鲤叫他的名字。
裴鲤还在叫他小琛,真好。
四
裴鲤比季琛高一年级。
“……完全不敢相信,”裴鲤的室友兼合伙人陈彤旗托着下巴左看看一身帽衫牛仔裤白球鞋的裴鲤,右看看西装革履头发还喷了发蜡的季琛,啧啧称奇,“除了身高,裴鲤就没一点儿学长的范儿了。”
季琛很随和地笑了笑:“法务顾问嘛,还是严谨些好。”
裴鲤不满地皱起眉:“喷什么发蜡啊,还能不能好好摸头了。”
季琛飞了他一眼。
裴鲤在毕业那年创立了飞讯时空,主营移动端社jiāo工具。
移动端的chūn天,满地都是大学创业者,好像人们变成了行走的用户要求,而app可以拯救世界。
理所当然的,法学院的季琛是他们的法务顾问。
起初,工作相当清闲,季琛也就是偶尔出去给裴鲤撑撑场子。然而随着移动端竞争白热化,同质app有candy daddy的开始拼爹,没有的开始互诉侵权,明里暗里腌臜事儿一大堆,季琛忙得脚不沾地,大四上期末连挂了三门课。
考试周结束的时候裴鲤特别严肃地跟季琛说,不然就先放着,好好学习。
他说这话的时候合伙人一直在叹气。法务方面的事qíngjiāo接起来麻烦不说,再请人也是需要时间和jīng力的。
季琛嗯嗯啊啊地应着话,回身就热血上头,直接jiāo了肄业申请。
裴鲤险些没被他气死。
孤身到裴鲤租的办公室时,季琛很光棍地挑衅:“你没信心飞讯能养我?”
裴鲤表qíng复杂:“你可以有更保险的路。”
季琛嘲笑他:“是不是新时代三好青年了,冒险都不敢?”
裴鲤叹口气,揽着季琛的肩膀:“是啊,我就是不敢拿你冒险。”
5.
可那又算什么冒险呢。
季琛模模糊糊地想。
离开裴鲤,才是最大的风险。
电话那头裴鲤似乎是从会议室出来了,背景音嘈杂了起来。季琛有些焦虑。
“小琛,”裴鲤耐心地叫他名字,“你在哪儿呢?”
季琛稍稍移开捂住话筒的手。他没想好要跟裴鲤说什么,他甚至忘了为什么要给裴鲤打电话。
他们已经绝jiāo了。
——绝jiāo了。
季琛感觉自己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但他甚至没能听到。剧烈的喘息和抽噎又掐住了他咽喉。季琛痛苦地弓起了背。
“小琛?你在哭吗?小琛?”
隔着大半个城市,裴鲤声音里的急切太不真实。季琛想要回答,但泪水堵住了他的声音和呼吸,他紧紧地抓着chuáng单直到这一阵骤然的疼痛稍稍降低。
“深呼吸,小琛,别怕,我在呢。你在哪儿?深圳?广州?成都?”裴鲤报了一大串地名,都是南方城市。裴鲤知道季琛不喜欢冬天。
他只是不知道季琛这么恐惧冬天。
五
“PTSD诱发重症抑郁,伴有SAD,”医生阅读着季琛的病历,“有过治愈记录,最近又复发了?”
“是的。”季琛绞紧了手指。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病,“最近压力比较大……”
医生熟练地递给他测试表:“放松,先做个测试。你有朋友来接吗?”
季琛握住了口袋里的手机,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当然可以要裴鲤来接他,或者随便找个实习生。
但他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出现在心理诊所。
十多年了,季琛还没能接受这个。
是的,他喜欢夏天,讨厌冬天,害怕天黑和孤独。很多人都是这样。
只是那些人能控制住自己,而季琛。
他就是那个输给恐惧的弱者。
季琛隐约知道自己复发的原因。
冬天,还有裴鲤。
他喜欢裴鲤就像喜欢太阳,但现在裴鲤和他自己都太忙,只能在周会上见个面。
之前两个月他们经济上捉襟见肘时,他与裴鲤住一起。窄小的地下室,散发着霉味的空气,一顿外卖隔了一天半才有时间吃。
可那些都没关系。
后来裴鲤拿到了天使投资,第一件事就是给团队补发了三个月工资。季琛现在还记得裴鲤苦着脸把钥匙递给他的样子。
裴鲤说:“小琛,我欠你太多啦,先给你补一间公寓好吗?我知道,你本科就在校外租房子,肯定是不喜欢跟大家住的。我想给你买一间向阳的大公寓,可惜现在还不够钱。这一间租了一年,算补给你的好吗?”
他说着说着,就不好意思起来,拿手指挠了挠鼻梁。
那真的太可爱了。
于是季琛说好。
他没办法告诉裴鲤,他不想要大房子,他也不想一个人住。
他只想要他。
6
他一定是太想要裴鲤了。
季琛紧紧抓着手机。
他应该告诉裴鲤他很好,就像他状态更好的时候做的那样;或者他应该gān脆挂掉,以保守他与裴鲤父亲的承诺。
……是的,挂断。
季琛摸索着按到了关机键,等着5秒后的自动关机。
裴鲤还在说些什么,季琛一阵耳鸣,几乎听不清。
他只听到裴鲤叫他的名字。
裴鲤的声音还在继续。季琛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得划开屏幕确认关机。
可他根本舍不得把手机移开耳边。
裴鲤又说了几句话,季琛脑子里只偶尔捕捉到几个关键字。
裴鲤让他等。
等什么呢?
季琛迟钝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他哭不动了。他很冷,尽管室内暖气和空调都开着。
他的额头渐渐渗出冷汗,连思维也冻僵了。
他不知道裴鲤让他等什么,但裴鲤让他等。
那他就等。
他甚至愿意为裴鲤等到死。
那也许不会太远。
六
季琛有过一次直面死亡的经验。
是飞讯时空几个创始人吃庆功宴的时候。
他们聚在一家烤ròu店。
裴鲤笑嘻嘻地表示请客,几个技术欢呼起来恨不得吃空这家店,财务郑雪吐槽一群ròu食动物,而季琛坐在一侧,按着还在因为熬夜而微微作痛的头,看着裴鲤,笑得心满意足。
本该是一次普通的聚餐,直到郑雪离席去拿饮料时被隔壁桌客人动了手。
季琛还有些难受,因为冬天也因为药物。一片嘈杂中,他没看见隔壁桌那个酒气冲天的光膀子手里攥着什么,只下意识地扶了一把被推搡的郑雪,起身想要护着她。
然后他被啤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后脑上。
血沿着半长不短的头发滑到面颊上,季琛一阵眩晕之后就站不稳了。
他好像看见裴鲤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季琛醒在医院。
他侧卧着,一睁眼就看到郑雪坐在他chuáng前,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了。
“你醒了!”郑雪跳了起来,匆忙按了护士铃,又围着他转了一圈,一副想关心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
季琛朝着她笑笑,四下看了一眼,没发现别人。他的后脑勺还是很疼,但他有点想转身确认裴鲤在不在。
郑雪注意到他的视线。她小声道:“你找裴鲤哦?裴鲤现在有点事来不了……他过两天就来了。”
顿了顿,郑雪很局促地坐在chuáng边的椅子上,紧张地转移话题,道歉道:“是我的错,害你和裴哥——”
“你没错,”季琛低声打断,“我们都没错,错的是那个傻`bī。”
他的声音太过坚决,郑雪几乎以为他在说别的事。
她被季琛难得的脏话逗得想笑,弯了弯眼睛,却又流泪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季琛慢慢回忆起些什么。
他可以说服自己裴鲤是真的有别的事,但还有一个更明显的答案。
他感觉指尖有些凉。
季琛说:“裴鲤……他出派出所了么?”
郑雪不疑有诈,只是恨恨道:“没有,那傻`bī硬说裴哥拿刀要杀他,拉倒吧,明明是他先拿刀的。那把刀离你就差那么一点了啊!”郑雪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真的……要不是裴哥——”
季琛抿了抿嘴。
郑雪抽噎了一声,垂头道:“裴哥说不告诉你的。”
季琛没发表意见。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郑雪立刻意识到季琛想说什么,犹豫道:“至少等CT出结果……”
季琛就不说话了。
他想了想,让郑雪把他手机拿来,记了几个电话:“是法学院认识的师兄,他们知道怎么办。别心疼钱,钱能办到的都是小事。”
郑雪眨了眨眼,看起来又要哭,但到底没哭,只是握着手机对季琛一笑:“说到钱,我比你懂。”
季琛也配合地笑起来,直到郑雪转过身,才放下牵起的嘴角。
他的头很疼。
他很担心裴鲤。
他很想他。
7
“裴鲤……”
季琛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就像从痛苦的深渊里绝望而平静地注视一线天。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很想你”说出口。
他希望他说了,又有些害怕说错。
季琛能听到裴鲤在说话。他喜欢裴鲤的声音,喜欢裴鲤的一切。
他感到自己在漂浮。
碎金的阳光。
有些远。
有些冷。
字句在季琛的脑海里打碎又重组。裴鲤焦急地说着些什么。季琛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他知道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而裴鲤的声音正微微颤着。
季琛蜷起了身体。阳光忽远忽近。他很冷。
诡异的咔嗒声从身体内部传来,季琛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牙关打颤的声音。
他想告诉裴鲤这个奇怪的发现,却弄丢了文字和语言。
他只是念着裴鲤的名字。
七
那时候季琛七岁。
他们班上有个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儿,姓刘。似乎叫做刘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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