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大姑说:“人家不是不管,好不容易回北京一趟,回娘家看她妈去。”
但凡做婆婆的,永远都对儿媳有一百个不满意,孟奶奶也不能免俗,瞪着眼睛说:“啐,回来赶剩么,他们不回来我就做四个人饭,这一回来我做八个人的饭!她怎么不做?!”
孩子他二姑冷眼道:“呵呵,您不是最能干么,谁能干指使谁干呗。”
孟奶奶道:“俺能干?养你们这群又懒又馋的,呸,都滚蛋!”
孟建民这一回脾气精神好了许多,大约是因为孟小京腿治好了,没落下残疾,而且他们西沟的职工家属宿舍即将搬迁,这是大好消息。
老太太在那屋唠叨埋怨她的媳妇闺女,孟建民在这屋拉着少棠亲热聊天,喝酒。
又是多年未见,少棠一瞧,孟建民头发都花白了。
这人眉眼仍能看出当年英俊模样,眉毛浓黑,眼窝微凹,双眼漆黑有神,然而岁月不饶人,毕竟四十多岁人了。
老哥俩互相捏捏肩拍拍后背,孟建民笑道:“少棠,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混呐?”
少棠装傻:“啊,混呢。”
孟建民凑头笑道:“赶紧找个弟妹,踏实下心来过日子吧!”
少棠嘴角一耸:“嗯,我就是踏实不下心,别毁人家姑娘了。”
孟建民随后就跟少棠讲述他们西沟兵工厂有史以来第二次工人“暴动”的激烈盛况。岐山三座军工企业家属大院在一年内陆续迁往西安,而这一成果,是全长工人集体斗争争取到的福利。
山沟里苦熬二十年的当年的热血青年们,如今已全部人到中年,拖家带口,两鬓飞花。这一代人的青春如夏花般凋零在七十年代,唯一的希冀就是能把孩子送出去。即使不能回京,也一定要上到西安,绝不能屈在山沟里。
这时正赶上军委国防科工委部级领导下到三线单位视察工作。据说,领导下基层走访的前一天晚上,工人“起义”拿下了厂办和工会,有老职工在中间发动组织。然后,工人代表兵分两路,一路迎着领导考察团,在宝鸡市内拉开横幅堵在宾馆门口,与上面部委领导进行谈判!另一路,大波的工人携带家属,拦截了宝鸡至西安的某段铁路线,静坐铁轨上,威胁如果当天谈不下来,就集体卧轨。
这是走投无路,这就是要来真的。
宝鸡至西安的铁路瘫痪五个小时,不能通车。
孟建民说,他当时脑袋上也缠着白布条子,穿一身藏蓝色旧工作服,和所有老同事一起,在铁轨上坐了五个小时。二十年人生多艰,把老爷们儿都快逼成一群泼妇。
最终谈判胜利了,上面领导也同情体恤三线职工,这么多年艰苦奋斗为社会主义建设燃烧生命做出巨大贡献,不能付出了青春再牺牲掉子女。领导拍板点了头,兵工厂家属大院年内全部迁至西安,让职工子女将来能够在西安上小学中学。厂房因为需要大面积占地,西安城里买不下那么大块地,厂子仍留在西沟,每周有班车往返西安岐山之间,送职工进山上班。
因此,孟小京将来,就能在西安上高中了,平时也住在西安的新宿舍大院里。
孟建民一家日子过得舒心,少棠心里就踏实了,俩人高高兴兴喝酒。这老哥俩本质上没有矛盾,有矛盾也都是让各自养的儿子造腾出来的。
孟奶奶在厨房里说:“原来以为景景成绩能比咱们碑碑强,结果还没有考上重点呢,去了西安,也不能念重点。”
大姑说:“何必非要念重点,您放宽心,能去西安这就不错了。”
孟奶奶大声嘀咕:“还是咱们碑碑考分高!”
大姑小声提醒:“您别这样,那是因为孟小北有额外加分,所以才高那么几分……”
孟奶奶白了闺女一眼:“那不是咱碑碑自己挣得么?!”
他大姑懒得跟老太太争:“是是是!您大孙子最好!……我也觉得还是孟小北性格好,没什么心计。”
孟奶奶又说:“你看孟小京,才来住两天,就把碑碑那辆高级山地车骑跑了耍了两天!他爷爷的旧车他怎么不骑?怎么就非要骑碑碑的新车呢!”
这一大家子,若论偏心眼子,孟奶奶若认第二,绝没人敢认第一,少棠都自感不如。孟奶奶就疼自己养大的宝贝孙子,隔辈人是真的溺爱。
那辆新山地车颜色耀眼,车体是时髦帅气的荧黄色。当然,也是孟小北的牛掰干爹从哪个朋友那里弄来的。大街上跑得大部分仍是凤凰飞鸽黑色绿色老款自行车,能骑得起山地车的人凤毛麟角,跑出街可拉风了!难怪孟小京见了羡慕,也很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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