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北与那电视台编导道别后出来,头一个最想见的人,就是他小爹,想告诉对方这好事儿。
他在公用电话窗口站了很久,排到他了,却又丢下听筒,没有拨号。他其实只想跟少棠说,我可能也算找到兼职打工了,以后去电视台节目组帮忙。干爹,我很努力,我也没有比站柜台卖电风扇的孟小京差很多吧?
孟小北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一套煎饼果子,“给我多加两个蛋!”
他就背着画夹,坐在马路牙子上,品读着这座城市的浮光掠影,发帘在风中飘动。吃着大煎饼,他对着大街上路过的每个人笑笑,心里想的是:干爹,对不起,如果我去恳求你,你能不跟别人结婚吗。
感情的这场大戏里,一个孩子最没有演技。孟小北从一开始就坦白得彻彻底底,爱得发痴发狂。只要那个人给他一句令他安心的话,他觉着他可以豁出去了愿意付出一切。他愿意给少棠下跪,只要小爹还能跟他在一起。
他想念的那个人,这会儿其实就相隔两站地开外,在西四大街上那家砂锅居吃饭。
贺少棠与他一起从西沟出来的两名老战友,小斌和姚广利,在窗边围一小桌,喝啤酒,看窗外车流。
小斌和广利如今早不在少棠手下做小喽啰,各自都有多年资历,就在少棠他们西山大院隔壁的另一个支队,也当上队长。三人周末出来喝酒叙旧。
少棠与小斌对饮,一杯一杯把泡沫干掉。小斌拿筷子指着这人说:“贺少棠,事到如今,你有两点,特别出乎我们意料。”
少棠眼里有酒气水光:“我怎么了?”
小斌说:“第一,我们以为你是咱们几人里头一个结婚的,当年追求你的人当真不少,从西沟到北京。第二,我们以为你回北京很快就转业下海挣大钱了,你完全有能力有本事,你这种人怎么甘心窝在小水洼里?”
小斌一指身边人:“广利他媳妇都快生了,少棠,你媳妇呢?”
少棠心想:我媳妇?我喜欢一个带把的秃小子,总之生不出孩子,那臭小子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姚广利很老实地总结道:“我觉着吧……你好像就是被你那个干儿子,生生给耽误了。”
少棠皱眉干掉一大杯,痛快地点头:“对,就是他!我儿子绝不准我娶媳妇。”
小斌问:“你是认为一个与你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重要,还是媳妇更重要?”
少棠反问:“媳妇跟我有血缘?”
小斌说:“废话!媳妇还跟你上床能给你交配下崽儿生出亲儿子呢!”
少棠唇边黑痣微微抖动,冷笑道:“我们总队队长又要给我说个对象,我说不见,那老家伙现在每回见着我的那种表情,就好像我有病似的!……你说是一个我从来不认识没有一起生活过就相亲吃过几回饭的女人,跟我更亲,还是一个我亲手养大养了十年的儿子跟我更亲?”
小斌指着他说:“你这种人简直没救了,你就和你儿子白头到老吧。”
姚广利问:“那,你能和你儿子过一辈子?”
少棠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只要我儿子乐意跟我过。”
小斌极不赞同,给这人讲道理:“孟小北长大了他自己也要成家!从来都是父母缠着子女不愿意放手,孩子长大了都他妈变成白眼狼,没见过子女留恋父母赖着不走的。”
少棠沉默半晌,眉头微蹙,情绪也有些颓,低声道:“我真离不开他。”
北北那个混球,偶尔犯浑的时候特可气,然而大部分不犯浑的年月里,聪明乖巧好玩儿的时候,可逗了,最贴心了。那份知己与依恋感,别人完全无法相比。
桌上二人皆无话可说……
桌上杯盘渐空,酒足饭饱,少棠起身去洗手间解手。
就这当口,小斌看着窗外,一个身背画夹的少年从饭馆窗外走过。文化衫大短裤,头发挺长带发帘,瘦瘦高高身材。小斌一愣,要给姚广利指认,那年轻人已经晃出视线范围。
少棠重新落座,小斌说:“刚才外面过去一人,我瞅着特别像你儿子!”
少棠抬眼:“人呢?”
小斌:“走过去了啊!……我越想越觉着那背影特像孟小北,我一年没见你儿子,现在长多高了我拿不准,可是你们家孟小北走路姿势特拽,特别好认,背一画夹,穿个灰格大裤衩子。”
少棠喃喃地道:“那就是我们家北北……你怎么没叫住他?!”
小斌无辜道:“他从外面走过去的!”
贺少棠还穿着紧身背心,抓起座上的衬衫,账单很不客气地留给那俩人结了,大步迈出饭馆。他站在街边,看向左面,又看右面,小北呢,小北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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