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北画那一双眼睛,就费掉几乎一小时工夫,仔细雕琢上眼睑和睫毛,时间像跑表上迅速跳动流逝的数字,以至于后来他忍无可忍将腕表扯掉,丢进书包,不再看时间。他画少棠的手的时候,嘴唇忍不住弯出弧度,偷着想乐。太熟悉那只右手,每一根手指关节的凸起,弯曲度,圆润的指甲,甚至每根指头指纹上的漩涡,他都能用自己全部感官描绘出图案……
孟小北估计,少棠今天赶回部队值班,这一上午,肯定没少打喷嚏,浑身都不自在呢!整整三小时,他手里笔下就不断地琢磨描绘这个人。
考完素描已经是正午,学校食堂匆匆吃个盒饭,下午还有关键一科。
对桌吃饭的大辫子女生苦笑:“我画了三年爸爸,这是我画得最糟糕的一幅爸爸!我爸长得不是那样,又黑又糙还有个大酒糟鼻,我真想把习作交上去。”
马尾男生仰面哀叹:“老子更惨,老子那支最好用的铅笔咋削都削不出,削出一段,是断芯儿,再削一段,还是断芯儿!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啊!!”
坐后面的哥们儿问孟小北:“嗳同学,你画的谁?”
孟小北说:“我干爹。”
那哥们儿评价道:“我坐得靠后,前面人我差不多都能看见,我觉得你画得好。”
孟小北中午在车来车往的胡同口,给少棠打了个电话,忍不住想听对方声音,求个心安。
少棠好像就守在办公室电话机前似的,铃才响一声,绝对没有第二声,少棠立刻接起来:“怎么样?!”
孟小北问:“干爹,你今天值班痒了没?”
少棠:“……什么?”
孟小北:“你浑身痒痒么少棠?!”
少棠急得想捶电话:“别废话了,何止是痒,老子浑身都他妈不对劲,上午训练我都出错了!你到底考怎么样,痛快麻利儿给我句话!!”
孟小北沮丧低声道:“一般般吧,说实话我也挺紧张,只发挥百分之七十水平。”
少棠愣了一下,下意识安慰:“没事,放松,考什么样老子都认你,又不会不要你了……你考试画的什么?”
孟小北终于装不下去,噗得乐了:“我画的你!!”
少棠皱眉,也忍不住乐:“我操,你小子要是没考出个高分,我是不是还得担一半责任?你把我画得成不成啊宝贝儿?”
孟小北说:“画得好不好我真不敢说,但是从收卷那个女老师的表情,我能看出来,我考卷上这模特一定是全班所有模特里长得最俊的!……她拿着看了老半天!”
少棠电话里低声骂,你小子能给我正经点儿、别损我成么?你爹一上午值班比你还累,悬着一颗老心呢。
待到下午重新进入考场,放眼一望,教室内考生人数已经灭掉五分之一。有几个北京本地“突击队”的水货,直接被上午素描一科干趴下,知道竞争没戏,下午回家不考了!剩下的考生,即便是上过考前培训班、练笔多年的美术特长生,遭遇这种大考,在机遇面前是胜是败,拼的就是多年功力厚积薄发。
外地长途跋涉进京赶考的考生,很多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仍都在坚持,每人心底都留存一线希望。
监考老师下来发题,考场内刮起骚动。
后面一伙男生直接崩溃,低声嚎叫,饿勒个操难道不是画静物吗今年的考题要疯掉了啊啊啊!!
第二科必考是色彩。大伙上考前培训班,在家里都画过几个月的静物水果,各种口味和时令季节的果子,画水果人人都可拿手了。
然而今年学校偏偏就没有考画水果,监考老师在教室里挂起若干幅拷贝的黑白风景照,考的是“黑白相片色彩还原”。
这一战,落马一半。
大辫子女生带哭腔嘟囔说,她练过几百幅水果,练过的水彩风景绝不超过一个巴掌数。
后面一排男生都在琢磨上什么色。考前培训把脑袋都训傻掉,进了死胡同,只会照着实物水果填充色块,对于风景画脑内一片空白。孟小北也没准备这题目,看着照片发呆。呆了一会儿,他抱着他面前的木头画架砰砰砰连磕三枚响头,苦中作乐,再硬着头皮拾起笔刷,画。
这是一幅徽派江南水乡实景照片,西递宏村的小镇风光。独有的黑檐白墙的安徽民居,山水之间房屋错落有致……黑白旧像散发出岁月的弥香,孟小北脑海里浮现茂盛的山林,林间大树参天,阳光透过树叶间空隙洒进林中小径,一口小潭,潭水波光淋漓。他给画角飞檐涂上浓淡相宜的墨色,粉刷白墙,让远处群山染上黄绿相间的秋意。颜色层层递进,黄叶叠置,笔触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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