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民两口子是没想到,解放军亲人竟然亲自上门,主动家访,还提着东西。兵工厂职工见着部队里的人,原本就有敬畏之心,一家人措手不及,甚至有几分诚惶诚恐。
马宝纯反而一眼就认出来:“你们两位看着这么眼熟?!”
“你们俩不就是……我生孩子那时候,抬担架把我从厂门口抬医院的那俩兵吗!”
排长豪爽地哈哈一乐:“可不就俺们几个熟脸么,整天往厂里拉木头进进出出的!所以说,这就是缘分么!”
排长回身介绍:“这俺兄弟,比俺小十岁,我们一班长少棠。”
“当初就是我们俩眼瞅着孟小北那孩子出生落地的。这孩子上天入地无论怎么跑,反正跑不出这方圆十里地,总能让咱们给逮回来。”
少棠一点头,军帽下军容端庄,颇能唬人,客客气气道:“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是兵呢。”
“我们来看看小北就走。”
“嫂子您不用忙了,甭做饭了么!”
贺少棠年纪轻,在大兵里算长得俊的,常年在野外历练脸膛小臂都晒成润泽的古铜色,但五官醒目鼻梁英挺,那张脸颇为讨喜,一进家属大院就属于男女老幼通杀型。这人正派起来颇为谦和礼貌,迅速博得外人心理好感。
排长与少棠被孟家人好说歹说留下吃臊子面,谝家常。
孟小北那天一直躲在门框边,眼神溜来溜去,偷听他爸跟少棠说话。
少棠表面上正襟危坐,夹菜,吃酒。这人吃饭时把正装的宽牛皮武装带解了,搁在一边,再回头,武装带就不见了,系到伪八路孟小北的腰上……
只待孟建民一转身,少棠也迅速回头,悄悄跟孟小北打个眼色:大侄子,还记着老子呢?
孟小北乐,也打眼色。
贺少棠不正经起来立刻换一张脸,眼角眯出纹路,笑得很坏:回头再收拾你!
孟小北鼓着嘴:少棠叔叔你快来收拾我啊,你来啊来啊!
孟建民坐回来:“贺班长啊……”
贺少棠迅速扭回来,笑得单纯无害:“啊?”
孟建民说:“我把这瓶酒开了,我妈上回过来探亲,大老远从北京背过来的,你们尝尝,正宗的牛栏山二锅头。”
贺少棠心想,兜来转去的,爷都认识这瓶好酒了!如同八百里又见亲人啊!
所以说,该谁的就是谁的,不用争不用抢。
孟小北也挤上桌:“我也要喝!”
孟建民严肃道:“瞎闹,小孩家家的,不许喝酒。”
孟小北:“我拿筷子蘸一个!”
孟建民板起俊脸:“你跟谁学的?!”
贺少棠半握拳凑在嘴边,重重咳了一声。
这人从桌下轻轻拧一把孟小北大腿,孟小北识相地麻溜滚了,心里透着有小秘密的得意劲儿……
几个男人都好喝一口,一杯一杯地干,一斤二锅头喝得一滴都不剩,还意犹未尽。孟建民文质彬彬略带斯文的书生气,排长性格直爽大嗓门,贺少棠礼貌客气却又不扭捏鸡怂,双方互相脾气还挺投缘,胃口大开,一顿饭几乎吃掉孟家平日里半月份额的挂面和臊子。
酒足饭饱,贺少棠去单元门外抽一根饭后烟。火红的晚霞洒进门洞,地上一条修长好看的影子。
少棠警醒,瞥见黑影一闪,突然回头,一把薅住猴孩子的脖领:“小子别跑!”
孟小北哈哈哈笑着,借机一条大腿攀上少棠叔叔的腰,让对方顺势给他调转一百八十度,在身上耍了一个够才放下来。
少棠从军装裤兜里摸出一把铜弹壳:“给你带的。”
俩人在门边蹲着,悄摸开小会。孟小北跟对方学怎么拿空弹壳打弹球。
贺少棠从身后攥着他的肩膀和手腕,手把手地教:“弹壳摆对方向,弹头后屁股沉搭在食指关节窝里,大拇指用上力弹击,两米以内百发百中!”
“老子赢烟和黄馍馍都这么赢的。”
孟小北鸡贼地问:“小斌叔叔肯定玩儿不过你吧?你俩谁赢?”
贺少棠轻蔑笑道:“那小狗日的,啥都玩儿不过我,每回都输,所以特别恨我!”
俩人私下聊起来,顿时又像同辈两个人,笑得眉来眼去如同两个使坏的孩子,包藏着只属于他俩的小小机密。贺少棠酒意微醺,脸色发红,板寸从发根处洇出闪亮的汗珠。他的军帽帽檐朝后歪戴在孟小北头上……
排长后来从孟家出来,腆着肚子,脸色酿出酒红:“这顿吃得怪不好意思的,让人家孟师傅破费了,咱的规矩就不该吃老百姓的饭!”
贺少棠扯开衬衫领口扣子,皮带松开一格,终于松快了。他嘴角轻耸:“不会占他便宜,饭钱我都提前上缴了,还一桶花生油的油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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