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棠:“我不干。”
少棠心想,这样的工作做一次就够了,家里还有人等他回去。
少棠大步经过大堂,顺手从期刊架上取了一份粤语报纸,香港流过来的。
他只扫了一眼,视线迅速被定在一版下角一张图片上!
有记者报道新城广场学生游行盛况,配图上一名眼镜男生上身赤膊,鸡瘦的身板,挥舞国旗怒吼,那奋进高歌的姿势,除了身材不行,姿势气势活像某幅法国名画《自由领导人民》里那位裸身执旗的女神。就在那男生旁边,背景人群里,模模糊糊露出一颗头。孟小北眼睛眯细,嘴角微耸,脸上没什么表情,红色发带在人丛中十分显眼。
少棠吃惊地盯着那报纸,脑袋里像被沉重的车轮和金属履带碾过……就凭那个发带,他也不会认错,那是他宝贝儿子。
那时,没人相信京城的动荡会陨伤无数年轻生命。大家都很乐观,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家属大院隔壁那间大学,有人认识孟小北,知道他画画的名气,找他帮忙画几张海报。其实,孟小北就去过那一趟广场。他走在省府门前静坐的队伍中,看到那些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学生……孟小北原本没有太多政治觉悟,思想上极其单纯。男孩子,都有自己的热血和理想,性格里有不安分的激奋的因子,骨血里燃着壮志豪情。他站在游行队伍里,听着四周激动的呼声,看到很多人流泪,也忍不住冲动了、澎湃了。
孟小北也跟着吼了几声,打倒贪官污吏,喊着喊着就变成,消灭歧视!消灭一切社会的不公正,消除户籍制度,我们每一个人生而平等!……他在广场上听学生们弹吉他唱歌。傍晚华灯点燃这座古老城市,他与几个学生围成一圈,热热闹闹地打牌,消磨时光。
孟小北头上勒着发带,露出光洁的额头,那样儿看着特像愤青。
……他将高考备战的一腔压力发泄在广场上,后来就回学校上课,也没有当回事。过了四日那天,他才从学校里、家属大院、周围许多人口中得知,北京出事了。
孟建民心思细致,给北京亲戚一一打电话确认,父母和妹妹们每一家都问到平安,唯独打到少棠这处,电话不接,竟然找不着人?
孟小北这时才真心着急了。
他完全不知道少棠当时揪心他揪心得抓狂。
他担心的是少棠,他以为少棠仍在北京。
孟小北打电话给亮亮,祁亮说,我靠,老子忒么哪还敢出门啊!新闻里都说全城戒严啦,让全体市民回家老实待着。学校直接停了我们一天的课,高三都不复习了,我今天压根就没去学校,也没敢出门送货,钱毕竟没有老子的命重要,现在就在家蹲着摸鱼儿!
祁亮也不害臊:“啊?我在被窝里躺着呢……嗯,我们家小逸逸给我按摩呢,可体贴了。”
“不能出门办事,我俩就在家里‘办事’呗!”
“我就是那地方有点儿难受,我怀疑是以前做那个手术的后遗症,我尿尿老疼,是不是没给我做好啊?做出医疗事故了!”
“我靠孟小北你别胡说,不是干那事儿挤的!以前我还是处男的时候,我就开始疼了!!”
孟小北求爷爷告奶奶地说:“你知道我干爹现在在哪?”
祁亮说:“当兵的现在都在城里,占领街道,广场,可是我也不敢上街去帮你找啊。”
孟小北突然揪心,喃喃道:“你、你没在电视里瞅见少棠吧。”
祁亮也吓一跳:“你别瞎说!……不是他们部队……新闻联播里演的,天桥底下,可吓人了,肯定不是你干爹他们部队……”
“外面打枪了,呼家楼,开枪了,我们都听见了。”
一贯嬉皮笑脸的亮亮,也在这时蓦然变得严肃,口气沉甸甸的。
电话里陷入沉默。动荡年代的暗夜里,仿佛能听到每一处惶惶不安的心跳声,祈祷声。萧老师突然从身后搂住祁亮,也像搂个大宝宝,温存地亲一下祁亮的脸,两人手指相握。窗外雨丝乱飘,家里身边能有个伴儿,给一个带着体温的拥抱,就是最大安慰。
******事实上,少棠所在部队,并未上街执行任务。当时调进的是外面的军队。少棠时机恰到好处地,被他小舅调离,远离是非之地,事后改头换面直接调进总参部门。贺诚玩儿一招釜底抽薪,使个小盘算,保自家亲人,也不算太过分。
就在当天傍晚,孟小北在学校门口听说,警察进城抓人了,隔壁大学校园里有人被拘留,城里广场、钟楼那片还不知怎么样。
几个高年级的大孩子,在街边观望一阵,胆子都很大。孟小北很有范儿地一摆头,“大伙都回家吧,别让父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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