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棠靠着楼道墙壁,嘴角紧闭,挺立无言。如果孟建民在弥留之际,对他是摇头,要求他和小北分开,即便一时间再痛再难过,反而就是解脱。
他是那个活着坚挺着要承担责任的人,假如在这样的关头放弃孟小北脱离关系,作为男人也是一种懦弱和辜负。
大姑当时制止了其余人:“你们都别这么说,以后也不许这样说!”
大姑严厉地说:“这就是意外,完全就是一场意外!你没听刚才警察说的吗,事故报告都出来了,是那个司机超速不看人行道,咱大哥和嫂子当时走的是斑马线,大哥嫂子完完全全无责,对方负百分之百责任!咱们家的人,都没有过错!!”
楼道内四下无声,一家人伫立。大姑说:“将来大伙跟咱爸咱妈说这件事的时候,也要这么说,这就是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的!要责怪就怪那个肇事的,抓着人把他判死,我都想千刀万剐了他!孟小北没有责任,咱们全家绝对都没有责任!”
孟小北抱着他大姑哭得不停粗喘。
大姑后来搂着孟小北断断续续讲了很多故事,“你爸小时候对妹妹们就很好。其他妹妹都小,家里就我和我哥年龄近,我哥就带我一起玩儿,在二厂合作社捡菜叶子捡水果吃,所以我和我哥感情最深。我哥就是一生命不好,这辈子事事不能遂他心愿。”
“出了事,最忌一家人互相埋怨。”
“人没了,家不能散。”
大姑说。
家里当时想尽办法,通过学校系主任辗转联系剧组,通知孟小京回家。孟小京可惜还是回来晚一天,从西北戈壁滩影视城坐车出来,赶不及,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孟小京来时,聂卉就也跟来了。那两人在医院楼道抱头哭了一场。聂卉看起来是真伤心难过,脸色通红,大约也是惦记起她孟叔叔生前的和颜悦色各种照顾。随后亲家派了秘书过来,找医院领导询问马宝纯手术救治的事。孟小京攀上的这位亲家母,平心而论,很仗义很会做人,懂得雪中送炭的道理,当时帮忙协调医院,安排当地最好的主刀大夫,上最好的医疗条件,给马宝纯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度过危险。
就凭这一点,孟小京也得记他丈母娘一辈子恩德,不敢不报恩。
聂卉妈说,我们家总之没有儿子,以后就是拿孟小京当我们家“半子”。孩子年轻丧父,多么难过。
一家人探病,没有告诉嫂子家里男人已经没了,都不说,拖了一个月才说。
马宝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出神,有时悄悄抹个泪,却也十分坚强。
她有一回问少棠:“我其实猜到,你大哥是不是不在了?”
马宝纯说:“我记得清楚,当时他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开,先撞的肯定是他。你大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永远都是这样,他不愿意让家里其他人吃苦受罪,最后一家子所有的苦,都让他一个人吃了。”
孟小北孟小京哥俩开学都被打发回北京,为了瞒住爷爷奶奶,得继续在北京念书,大四还关系着毕业分配。
少棠有半年在北京和西安两城之间奔波,给他嫂子雇了一名护工在医院里照顾起居。
事故的肇事者,在事发之后一天即落网被抓,就是一辆手续不全的违章渣土车。少棠往交警局和法院跑了几趟,处理繁琐的善后,又去孟建民厂里谈伤员在西安的后续治疗费用,以及找保险公司扯皮。在当时混乱状况下,孟家也没有别的能打能吵能扛事儿的男丁,亲戚都在北京上班,只能少棠去跑,为他大哥嫂子讨个公道。
偶尔觉着难受难撑的时候,想想头顶青天孟建民盯着他呢。
保险公司不厚道,原本想赖账,说你这是刑事责任案件,抓到了嫌犯,就是肇事者赔偿,我们不管赔,不能让你拿双份,出个事故你还有的赚?少棠急了跟保险公司的人抠法律条文,说老子他妈的这么些年都是跟人签合同的,以为我不懂法没见过合同?条款上怎么写的你就怎么给我赔,不然我叫我的律师跟你打这个官司。
保险公司欺软怕硬,看过少棠名片上的台头,那间公司名字,权衡利弊,估摸惹不起,于是赔了。
也是因为这样状况,原本有可能针对到少棠身上的怨恨与责难,就没人顾得上了。建民不在,一家之主就是老太太,别人轮不到。再者说,如今这情形,谁把贺少棠撵走,谁就顶上来负责孟建民留下的遗孀老小,将来孤儿寡母有个需要,谁担着?
案子后来判决比较顺利,该伏法的伏法,该赔钱的赔钱,依照当时情况,算是给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争到一笔巨款。然而多少钱能挽回一条鲜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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