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立刻拍马屁,夸外婆年轻时一定很漂亮,不然不会被人看上。婆婆神采飞扬起来,说起她打着两条麻花辫,簪一支栀子花,风华绝代叱咤公社的往事。仲居瑞也是头一次听,忍不住微微笑着。
这顿饭吃了很久,婆婆话多,裴煦又不遗余力当捧哏,务必让老太太说的尽兴。等到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仲居瑞主动去送裴煦,让外婆把碗筷搁着,等他回来洗。
两个人走在巷子里,仲居瑞偶尔跟店面里的邻居点头示意。
“我说,没什么特别情况,你能发微信吗?我邮箱里总是涌出奇奇怪怪的主题,我总疑心被垃圾营销盯上了。”
裴煦心想,因为邮件有很特别的含义,邮件是一切的开始。但是他露出一点坏笑:“恐怕不行,写信比发微信正式。”
“你的那些骚话用不着这么正式。”
“但是我对你的感情很正式,我话骚心不骚。”语气里有种理直气壮的撒娇。
仲居瑞无言以对,一抬头,站台到了。他们等待着班车,一时无话。裴煦整个人在夜色中静止,只有头发被风吹得动起来,他安静的时候多多少少跟气质好还沾点边。仲居瑞自己的头发很硬,又剪得短,对于前额额发能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这事,有点手痒的好奇。他伸手呼噜一把裴煦的后脑勺,佯装正经道:“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裴煦原地向左转,上下打量,露出一颗虎牙:“你真的想知道?”
仲居瑞立刻条件反射地说:“不想。”
于是裴煦笑一声,不再说什么。612班车像只喘气的铁甲动物,刹车的瞬间气动制动器发出放气声,裴煦健步跃上,打完卡坐到窗边,笑眯眯趴着往外面看,直到车再次发动,他才收敛住笑容。
——因为他一直热烈地夸赞槐花炒蛋,走的时候,婆婆专门打包了一小盒,非要他带回去给兄嫂尝尝鲜。这样子纯粹的热情总让人觉得难以辜负,他忍不住想婆婆要是知道他把仲居瑞拉下水,会是怎么样的。最痛苦的可能会是仲居瑞本人。
裴煦不打算放弃,他抱着那一盒槐花蛋,心想以后还是少来仲居瑞家,他无法做到时刻伪装,被发现的话真的会天崩地裂。
剧社的林珂跟着团委负责人徐老师在各方斡旋,学校死咬着只要“上面”批准,他们就没问题,到了周末,公职人员下班,他们连人都找不到,事情毫无进展。“上面”的人正在过周末,没有兴趣了解校园里无关痛痒的抱怨。
——再怎么抱怨文化政策收紧,审查制度不合理,拿刀的也是“上面”的人。至于学生的小打小闹,关键词屏蔽屏蔽,闹大了吓唬两声也就完了。
裴煦跟他哥聊这事,他哥很理解地说一向是这样的。
一向这样,就一定要妥协吗?
裴寒听裴煦发表见解,揉着自己的腿说:“你总是带着自己的情绪入场,有一个自己的态度再去了解事情,天然地把公权力或者大资本当作恶。也许你会成为很不错的意见领袖,往难听点说,你这么爱主持你所谓的正义,你可能会变成一个公知,但这样很难成为客观的记者。”
裴煦内心一震。
这是他哥第一次正儿八经跟他谈记者这事儿。不同于以往粗暴地阻止,他哥很平静地说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自己是什么人间正义的法官,其实不适合当记者。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挺有煽动性的。”
“不好吗?”
裴寒想了想,说了一件自己刚从业时候的事。那个时候他负责报道一个城郊拆迁补偿的事,跟村民聊天过程中,他了解到村里一个女人,因为偷情把丈夫气得喝农药,这次领拆迁补偿,她跟公婆产生了利益矛盾,每天闹得鸡犬不宁。
“据说就把野男人带到家里,她老公个子小小的,打又打不过,气得要死,一想不开,就喝药死啦。她现在还要抢老头老太太的钱,是要逼死人啦!”
等他真正见到那个女人,发现她年纪不小了,头发染过没有护理,像乱草似的趴在头顶,一张刻薄脸颐指气使,公婆坐在旁边抹眼泪,对裴寒说她逼着他们签字,不签就不让去睡觉。
裴寒那时候年轻气盛,见到这一幕忍不住说:“你做个人吧,不给老人安度晚年,你也不怕半夜走路遇到鬼。”
最后出报道的时候,他把这印象深刻的一笔也写进去了。
那时候甄铭还是他同事,早上看见他拎着豆浆油条进门,说:“早上有个女人,一直打电话来,说要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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