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大概是比起朋友更像陌生人,比起陌生人更像朋友。那些过去爱过的,恨过的,坚持着放不下的,流泪放下的,都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人。
她最终听了他的话,回去为演奏会做最后的准备。
她发自内心庆幸自己是小提琴家,而不是运动员,一边服用着进口提神的qiáng效药,一边到各个城市演出,她的表演虽说不上举世无双,但是也得到了不错的反响。长达一个半月的巡回演出结束后,她在入围的几个音乐大奖中获得两个奖项,但是她也无心去领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原来的城市,回到旧居整理裴曲换洗的衣物,打算带着它们一起去医院看弟弟。
她把他陈旧的衣物整理成堆放在客厅,回自己房内,从chuáng头柜里拿了几本书,准备带到医院去看。但取书的时候,她不小心碰落了chuáng头柜上的摆设,让它掉在了chuáng与柜子的fèng隙里。这时,她从fèng隙里看见了地上一张小小的卡片,弯腰去把它捡起来,发现那竟是一张生日贺卡。翻开来一看,里面写着笔力遒劲的钢笔字——居然是一直没找到的生日贺卡。
打开看了几遍,她头脑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里,他从来不曾开口说过那三个字,她一直以为他觉得没有必要说,却不知道,这恰好是她在生日当天错过的瞬间。如果当时没有弄丢这张卡片,这大概会变成那一天最珍贵的记忆。
她快速冲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打电话约夏承司到医院花圃见面。直至这一刻,什么都已不再重要。只想立刻见到他。只想立刻拥抱他。
坐在出租车上,她拿出的手机,翻到很久之前生日的照片。那连续拍下的一组照片里,有一张是自己亲吻着他的脸颊、他略微惊讶的合照;有一张照片里,他láng狈地抱着胡桃夹子,站在蛋糕前皱眉望着镜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给这两张照片都取了名字。前者是“我和我喜欢的人”,后者是“我所有生日礼物的合照”。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一种妄想——如果他是我的就好了。
直至发现生日贺卡的今日才知道,原来,那时候自己就已经拥有了这个人。因为,卡片上写着:
阿诗:
生日快乐。我爱你。
司
这是夏承司一贯的风格,简短得几近吝啬。但他一向如此,能用一句话表达的事qíng,他绝不会用两句话阐述。所以,这十个字已经说清楚了那一个晚 上他所有的感qíng。
为什么会这么迟钝?哪怕之后那么亲密,也不曾深入去考虑过这个人有多么重要。如果没有他,自己也不会再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紧紧握着那张贺卡,反复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终于在一个抬头的刹那间,看见了医院的花圃。一阵清风chuī过,花圃中掀起了碧绿的波涌。她一 眼就看见了花圃前的夏承司。他个子高高的,穿着白衬衫与长裤,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她下了出租车,飞奔过去,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夏承司!”
他回过头来,眼睛比平时亮了一些:“你回来了。”不等她说话,他已走过来,把一些单子递给她:“这些是小曲药单和体检报告,医生说每天要… …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神qíng不对,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他恢复得很好,这几天话也比以前多了,应该不会再有事。”
发丝像微风一般飘舞。植物散发着尘世罕有的异香。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紧紧拽着袖口,yù言又止地看着他。可是,想得越多,那份令胸口疼痛的感qíng就越发无法抒发。他想了想,嘴角却有一抹冷漠的笑意掠过:“还在防备我是吗?”他自觉收回了手,像一具没有感qíng的仪器一样jiāo代着:“放心,父母已经给我安排了下周的相亲时间,我今年会把婚事定下来。不用多久,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要。不要结婚。”她快速说道。
他蓦然看向她,眼中升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却很快被冰冷的qíng绪掩盖:“为什么不要?你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恶心吗?”
喜欢这种qíng绪,真是一把双刃剑,当初说他恶心的人是自己,现在他不过把这番话原封不动的返还,却比任何尖锐的话语还要刺痛她。终于,她无法再忍耐下去,冲过去抱住他。
他微微睁大双眼,身体有些僵硬:“……怎么,现在听到我打算结婚,又觉得有些后悔了?”
“夏承司,我……”
她鼓足勇气,想要做出一番热qíng又真诚的告白,可惜不管说出几次“我”,后面的话都无法脱口而出。可是,憋得越久,那种闷痛在胸腔里就越qiáng烈。
——夏承司,我想我没有办法离开你了。
——或许你可以和别人结婚,我这一生,却只能容得下你一个人。
——所以,请留下来。请留在我的身边。
到最后,她还是如此不善表达,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已经错过了最后离开我的机会。”夏承司拍拍她的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qiáng势,“以后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走了,知道了吗?”
裴诗紧紧抓着他的衬衫,用力点头。当他拥抱她的力道加重,她终于在他的怀里哭了出来。
第十九乐章 坚持信念
“我写完了。”
清晨,裴诗坐直了身子,喃喃地说出这句话。看着手里画得乱七八糟的五线谱,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但把那厚厚的一叠纸重新翻看一遍,那沉甸甸的重量确实说明了:《夏梦》jiāo响曲的初稿已经完成了。她快速眨眨眼,把那叠纸抱到怀里,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奔跑到卧室,狂喜地大喊道:“我写完了!夏承司,我的谱子写完了!”
chuáng上,半luǒ的夏承司还抱着枕头,被她这声惊呼吵得皱了皱眉。他翻了个身,拿起chuáng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眯起,声音沙哑:“阿诗,现在是早上五点。让我再睡一个小时。”
“啊,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裴诗这才察觉自己激动过头了,连忙帮他把被子盖好,自己悄悄脱掉外套在他旁边睡下,一边亲吻他的脸颊,一边轻轻说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所以,你的《夏梦》jiāo响曲写完了?”眼睛没能完全睁开,夏承司带着浓浓的困意,伸出胳膊将她圈在怀里,温柔地看着她。
“是的,刚才写完。”
“恭喜。”
“不过,我还不打算把它公开。因为这是我写得最认真的作品,我要把它修到最好为止。”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他闭着眼,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把她整个人紧紧搂在怀中。
他的声音好温柔,身体好热。在阳台旁边修了一个通宵的曲子,裴诗的身体早已冻得冰凉,尤其是手指。这下进入一个火炉一般的怀抱里,就好像通宵熬夜的困倦和寂寞被瞬间治愈,她感动得有点想哭。从她决定不计一切代价要和他在一起重新开始,她就搬到了他家里。此后,两个人就像连体婴儿一样,不论做什么都会在一起。她特别喜欢和他一起睡觉。只要能在他怀里闭上眼,不管是多么郁闷的一天,都会被他的体温融化。她开始依赖这种感觉,然后开始感到害怕。
她动了动脑袋,把头深深埋入他的颈窝,全身缩了起来:“夏承司。”
“……嗯?”他在半梦半醒中回答。
“你一定要锻炼好身体,要健康,活很久很久。”
不知是在思考,还是醒不过来,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为什么?”
将暖暖的呼吸喷洒在恋人的肩上,她小声说:“因为,我不想老了以后,你先死掉,只剩我自己睡空dàngdàng的chuáng。”
这一下,抱着她的臂膀立即加紧了力道,就像是在宣誓自己不会放手。他认真地说道:“我一定会活很久,不会让你一个人睡。”
大概是创作之后多少都会有些感xing吧,裴诗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然后,她闭上眼,在这个永远不愿离开的臂弯里,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他们二人感qíng确实很好,但从复合以后,他们却再也没有做过爱。夏承司知道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从来没有主动采取过任何行动。这一觉睡过去,裴诗突然觉得应该克服这一关了。等夏承司回到家里,她主动坐到他的腿上,热qíng地亲吻他。很显然,他已压抑太久,浑身都像种满了炸弹,随处一点都会爆炸。他把她横抱起来,扔到chuáng上,像野shòu一般脱掉她的衣服,在她身上落下雨点般的吻。可是就在即将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她的手压在了他的胸前:“……等等。”
他愣了两三秒,很快明白了她的想法,苦笑着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她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垂下头,想要掩饰眼中的愧疚:“你能接受柏拉图恋爱吗?”
“如果是跟你,可以。”他叹了一口气,下了chuáng,“我去洗澡。”
“夏承司。”
“怎么了?”
“我们再去做一次DNA检测吧。”她握紧双拳,“说不定你做的那一份报告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嗯。”
其实,她心里知道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没有亲眼看到,不论如何也不想就这样认命。
去医院之前,夏承司把之前的亲子鉴定检测报告拿给她看过。因为兄妹之间的基因是受父母双方影响的,有可能他们的基因排列组合会被打乱,基因型截然不同,所以,在没有其他亲属一起检测的qíng况下,只靠她和夏承司的DNA来鉴定,很难做出他们是否是兄妹的准确判断。所以,从线粒体基因测序的角度看,只能通过检测出他们的父亲或母亲为同一人,以此间接得出他们是兄妹关系的结论。当时夏承司拿了郭怡与裴诗的头发去测,亲子鉴定书上已说明,郭怡就是裴诗的母亲。得出这个结论后,夏承司又回想过自己曾经捐赠给裴诗肝脏,手术也是立刻就成功了。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之间,这种手术成功率是非常低的。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果然不是巧合。但即便如此,他也坚定了要与裴诗在一起。
这一次,他们准备得更充分,连夏明诚、裴曲的头发都带过去了。几天后,他们拿到了亲子鉴定报告,果然,夏明诚和裴诗、裴曲都没有血缘关系,而郭怡确实是他们的母亲。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拿到证书以后,裴诗再一次受到打击,而且这一回还是亲眼目睹的结果。她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道该去哪里。
“阿诗,你不必有负担。”夏承司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不管你希望我以什么样的形式和你在一起,我都能做到。如果你想和我当qíng侣,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你想和我当夫妻,我就是你的丈夫。如果你想和我当兄妹就是你的哥哥。不论如何,我们都是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