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谈话中,可以听出,这两个人都是他们要去的那家医院的大夫,其中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实习生,而他称呼对桌的男人为“贾主任”。
“贾主任,我再敬你一杯。”实习生十分殷勤的给对方将酒满上,拍马屁道,“您上午的这台手术,做的实在是太利落了,简直让我叹为观止。能跟着你实习,实在是我的福气啊。”
贾主任脸色微红,似乎已经喝了不少,他推拒道:“不喝了不喝了,下午虽然没有手术,但是被人看出喝酒也不好。”随即,他夹了一筷子鹅肝放进嘴里,得意的笑道:“嘿嘿,小马,跟着我,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等闲了,你贾哥慢慢教你。”
小马闻言连声道:“是,是,有领导您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跟您实习三个月,比我在学校几年加一起学到的东西还多。”
贾主任似乎被他拍马屁拍的十分舒服,反手给小马的杯子里满上了酒,道:“来,你也喝点。我跟你说,你就在我这三个月待下来,保证你将来无论去了哪个医院,那都升级升的跟坐火箭似的。”
“哎,哎,领导,我可不能喝了,我现在已经有点多了,再喝的话,下午就上不了班了。”小马赶紧推拒道。
“哎!你怕什么?你的领导是我,我下午给你放假,你就喝吧。”贾主任说完,看着小马将被子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满上,这才满意的点头道:“对!年轻人就是得有这劲头。领导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准没错。”
说着,他得意洋洋的指点道:“你知道吗?我们做外科医生的,有几条不成文的规矩,不管走到哪里,绝对都适用。”
小马闻言赶紧坐直了身子,一脸谦虚的道:“您说!”
贾主任伸出一个手指头,得意的道:“这第一嘛,就是不能冒进,要保守。”他看着对面年轻人不解的眼神,便解释道:“就是比如说,现在你手里有个病的很严重的病人,需要出一个治疗方案。现在有两种,一种是传统方法,大家都这么做,不过肯定是治不好病,只不过是白花钱,给病人和家属求个心理安慰。”
他说到兴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接着说:“这第二种方案方法比较新颖,要是成功的话,病人痊愈的可能xing很大,不过要是手术出了一点差错,病人会下不来手术台。如果你是主治医生的话,这两种方案,你选择哪种?”
小马闻言愣了一下,道:“那就把qíng况跟家属说明,让他们自己选呗。”
“错!”贾主任用筷子点着小马的头,教训道,“你这个想法就是错的。我们要选择第一种方案。”
“为什么?”小马不解的问。
贾主任得意的道:“既然传统的治疗方法,大家都那么做,我们也没有必要标新立异。就算一个不小心,手术出了问题,病人也没有生命危险。而新的方法虽然治愈的可能xing大,但是万一一个失手,出了医疗事故,家属不理解,倒霉的还是我们。”
“我们不过是医生,每天做好该做的,就已经尽到责任了,没有必要用自己的前途去冒险。病人的病是他自己得的,不是我们给他造成的。我们也没有必要为此感到内疚。因为医疗上的失误,是在所难免的。”
小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那第二点呢?”
贾主任笑笑:“这第二点嘛,就是多开药。你知道吗,在我手里出去的每一粒药片,我能够得到它30%到40%的利润作为提成。所以只要病人能用得上,能开的药,就尽量多开——总归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小马疑惑的问:“是药三分毒,那吃那么多药,病人的身体受得了吗?”
贾主任撇撇嘴,道:“本来就已经有病了,还差那点毒素吗?反正也吃不死人,病好了再慢慢回家养着去呗。只要开的药确实是治那个病的,还怕有人来找不成……”
小马点点头,表示受教了,接着问道:“那第三呢?”
“这第三嘛,就是你得学会看人。”贾主任说的兴起,继续道,“在京城不怕有钱的,就怕有权的。碰到有权有势的人,你就要格外小心。在出治疗方案的时候,一定要多方论证,不能有半点马虎。并且给他们开的药尽量用价格低廉,而且药效最好的。最好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后如果真的有需要了,找他们办事也方便……”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他连忙回过头去看,却看见安然将杯子重重的砸在桌面上,面无表qíng的对孙鹏说了一句“我们走吧!”,然后也不等孙鹏回答,自顾自的站起身,走出了饭店。
孙鹏见状,也顾不上招呼服务员买单,连忙从兜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在桌上,也匆匆忙忙的追了出去。
他见安然面色不善,便知道可能是为了饭店那两个人生气,于是小心翼翼的道:“你没事吧?现在有的医生品德是不怎么样,你别往心里去,这种人到处都有,虽然医德不怎么样,但医术是有的,所以跟他们也计较不起。”
安然并没有因为孙鹏的话而心qíng好转,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表示接受了对方的说法:“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孙鹏见他不愿多说,便也识相的不再多提,而是带着安然往医院的病房走去。
孙鹏的这位伯伯姓栾,叫栾建平,年轻的时候和他住在同一栋楼,那时候他父母工作忙,所以他整天在栾伯伯家里蹭饭吃,经常被误会成栾建平的小儿子。所以后来每次栾建平开玩笑的喊孙鹏儿子的时候,孙鹏也乐呵呵的的答应。
后来虽然由于孙鹏的父亲高升,他们搬离了原来的住处,但是孙鹏还是经常给栾建平打电话,或这去她家里做客,每次进了门之后,便往chuáng上一躺,大呼小叫的点菜,仿佛自己真的是栾家的儿子一般。
栾建平住的是单人间,两人进去的时候,正在妻子吴悦的照顾下喝汤。他五十岁左右,头发有些花白,可能是因为病痛的缘故,人显得十分消瘦憔悴。不过他在看见孙鹏进来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露出笑容。
吴悦见状,赶紧把孙鹏和安然让进屋,自己则去洗漱间刷碗,把空间让给了几人。
她一离开,孙鹏便坐到栾建平身边埋怨道:“栾伯伯你也真是的,立文哥不在京城,这么大的事qíng,你也跟我说一声啊。就这么把肾给摘了,早知道我给你找找关系,会诊一下再决定啊。”
栾建平笑看着孙鹏埋怨完了,才开口道:“你们不是都忙吗?我身边还有你吴阿姨照顾着,能有什么事qíng?再说了,人家这是正规的医院,还能乱来不成?你爸爸虽然有能力,但是我也不能给他多添麻烦——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孙鹏不以为然的道:“您啊,就是想得太多。我人在京城,能忙到那里去?立文哥不在家,你就更不能跟我见外了,我们不都是您的孩子吗?”
说完,他便指着安然道:“栾伯伯,这是我的朋友,叫安然。你别看他年纪小,可他是个中医,医术很厉害,还在碧水云居自己开来一家诊所。我一听说你手术了,就把他拽了过来,想让他给你诊诊脉,开个补身体的药方子。”
栾建平见安然年纪不大,心里便对他的医术有些怀疑。不过既然人是孙鹏带来的,也是这孩子的一片孝心,便笑着点点头,把胳膊伸出去,道:“那就麻烦小安大夫了。”
安然对别人称呼自己“小安大夫”早已经习惯了。他将孙鹏赶到一边,坐到他的位子上,将三根手指搭在栾建平腕上,认真把脉。心里则叹了口气:小安大夫就小安大夫吧,反正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会慢慢变成安大夫,甚至会变成安老……
其实今天孙鹏带安然来的意思,是想让安然给栾建平开点补身体的方子。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发现安然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到了最后甚至面带怒色。于是他心里一沉,有些担心的道:“安然,你摸出什么来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栾伯伯该不会有什么事qíng吧?
安然闻言,犹豫了一会儿,道:“你能不能把他的病例拿过来,让我看一看。”
孙鹏闻言看向吴悦,吴悦一脸紧张地道:“病例在给老栾做手术的主治医生那里,我们看不到。如果你们想看的话,可能要去找他拿了。”
安然闻言点点头,对孙鹏道:“那你去找一下这位伯伯的主治医生要病例,我去打个电话给季景,估计这事一时半会完不了,我得告诉他们下午不要过来了。”说完,便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安然给唐宁看病的事qíng,孙鹏是知道的。他并不知道安然还没有正式给唐宁治病,所以此刻见他这么说,知道事qíng一定很严重,便不再犹豫,转身让病房里的值班护士去找医生拿病例。
而他自己,则有些担心的出去找安然——毕竟如果真的是栾伯伯的手术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那在得出结论之前,还是尽量不要让他本人知道的好。
安然此刻刚好打完电话,见他出来,便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他。孙鹏见状则问道:“你就直说了吧,栾伯伯的病,有什么问题?”
安然有些为难的道:“我刚才给他把脉,感觉他的病qíng并不需要做肾切除手术。可是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要先看看病例再说。”
孙鹏闻言有些傻眼,他刚要说话,却见一个医生怒气冲冲的向这边走过来,边走和随行的护士抱怨:“我刚吃完饭回来,还没休息,你就叫我。病人家属要看病历,你就给啊?再说他能看懂什么?你也真是笨的要死,连这种胡搅蛮缠的病人也不会应付,下回再有这种事qíng,你就回急诊吧,别再病房待着了。”
年轻的护士被他说得眼泪汪汪,却只是连连认错,不敢回嘴。
孙鹏仔细一看,这个脸色有些涨红的主治医生,正是他和安然在吃饭的时候,碰见的“贾主任”。
第65章
孙鹏看着贾主任那有些虚浮的脚步,和明显因为喝酒而泛红的面色,想起安然之前的猜测,再想起他刚才在饭店里,洋洋得意的传授给实习生的那“三条心得”,顿时额上青筋直冒。他铁青着脸色,攥着拳头就要冲上去把人先揍一顿再说。
可是还没等他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胳膊,他怒气冲冲的回头看,却见拉住自己的人是安然。
孙鹏和栾建平qíng同父子,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只是咬着牙,低声对安然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教训他!”
安然没有放手,摇头道:“不行。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这也是我的猜测而已,我们还没有把握。”他低声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看到病例再说,你要是现在和他起了冲突,万一他趁乱毁了病例,你要怎么办?就算你父亲是高官,也不能毫无证据的,就把人治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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