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上次我不是给你钱,让你去找老毕了吗?你怎么会在这?
他说:我不想再给毕柯添麻烦了,十年前他为了帮我都没毕得了业。我拿了你的钱进京告御状去了,特意选了一条复杂的路线,七摸八摸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结果刚下火车,就被人抓住了,然后就被送到这里。
我叹气,说你找死啊这事。
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两个男护士正朝我们走来,于是他推了我一把,大声道:“去你个蛋,刚到美国的那一帮英国人都是清教徒,那时候的小说都是平原风格的,而且宣扬的都是清教教旨,毫无文学价值!”
那两个男护士就走了。
我大为惊讶,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们就怕我们不疯,谈些正常的事情。
我说你刚才讲的都没错啊。
他摇摇头:你不懂了,只要是正经讨论学术问题的,不管是文学还是科学,那肯定是精神病。
我说不会吧,那外面那么多专家教授怎么没被精神病啊?
他说:那些是学术混子,专门迫害同行。
我恍然大悟,接着问他:你都开始研究英美文学史了啊?
他神秘一笑:我那房病友教我的。
后来他又告诉我,刚送进来的正常人一般都安排跟真的精神病一间病房,有助于融入当地氛围,早日修得正果。
正说着,天外突然飞来一只篮球,正中我眉心,我猛地站起来,朝球场瞪过去,一帮疯子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集体指向角落里蹲着的一个老头,说:他干的!
那老头本来在玩自己的衣服下摆,听见有人叫他,便木讷地抬起头来,又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我,两眼立刻闪出活人的光亮来,他冲过来抱住我的腿痛哭:“贾律师,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您是来救我出去的吧?!”
我正疑惑着,他奋力地摇晃着我说:“我啊,吴胜财啊!”
哦,吴胜财。儿子因言获罪被劳教的那个吴胜财。半年前被老袁骗去上访的那个吴胜财。看来他也被精神病了。我刚想开口告诉他我现在自身难保,帮不了他,结果被不知从哪两个角度蹿出来的男护士双双扑到在地,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响,然后我就再一次的瘫软了。
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送回了病房,那三个病友站在我床边冷冷地看着我,眼神极度不友好,盯得我毛骨悚然。
吴教授突然把我揪了起来,义正言辞地批判道:“你这个美帝国主义派来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内部团结的线人!”
“什么?”我说,“线人?”
他旁边一个接话说:“你已经上我们的名单了!”
吴教授一脚把我踹倒在地:虽然我和外面那帮人不是一路的,但是你们这些资本主义的走狗别妄想能破坏我们内部团结!
我怒了,心想他妈的一帮精神病,还有完没完了?正好看见床底下有根木棍,于是抽出来握在手里,恶狠狠地说:我管你是不是精神病,再跟我瞎比比,我他妈弄死你!
那吴教授愣住了,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突然冲出门外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美帝线人拿刀砍人了!”
接着就又是几个男护士冲了进来,他们夺下我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敲在我的后脑勺上,于是我高举右手的仿佛董存瑞举炸药包的姿势便定格在了历史中。
醒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我伸展四肢发现到处是墙,不由恐慌起来,乱拍乱叫:放我出去!
然而叫了半天没人应,身侧倒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别喊了,关禁闭呢,不会让你出去的。”
我大惊,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抬手在墙上摸了一阵,发现一个拇指粗的小洞,于是对着那洞问:“你在哪?”
“我在你隔壁。”女人说。
奇了怪了,这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的耳熟,我敲打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有点五雷轰顶:“韩元?!师妹,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拖太久了估计忘了好多人,我来提示一下,吴胜财:第十三章下半部分,刚子:第三十一章,韩元:老毕的小师妹,老相好
52、最好的年代 ...
这地方真是个乐园。我在熬过了第二天之后悲哀的意识到,很可能下半辈子就得留在这里发掘生命的意义了。我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抓紧一切机会走动,极度想找到一个同类,但是令我惊讶的是刚子、吴胜财甚至韩元,全都不见了。一切的外在都像是个乌有之乡。
虽然每个人都是愤怒的,他们痛骂一切,将这里视作牢笼,但是当护士们出现他们面前时却又立刻换上另一副面目,就像一个个带着面具的小丑,不快乐却心满意足地生活在这里。而当我顺势也表露出一丁点想逃离的想法时,他们竟齐心协力地痛骂我,情绪激动言辞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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