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培楠的提议太远了,美国,那是个他从来没想过的地方,据说跟北平城相隔万里,中间有一片怎么都望不到头的蔚蓝大海。他想找一个借口替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也许两党最终能和谈,他摇摇头,沈培楠比他更了解政治内幕,连他都不抱希望;也许组织不会放自己离开,他想起老谢的话:现在这种时候,别说带走一名八路军团长,就算他想挖走根据地的一座山,为了中共代表团的安全,他们也只能答应。
仿佛有人在房间里点起炭火,空气炙热,他如坐针毡,一颗心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沈培楠走到他跟前:“小莫,我生平最恨别人说不,从认识你开始我就在对你发布命令,这一次我尊重你的意愿,你想一想,飞机三个小时后起飞,如果愿意,来机场找我。”
他系好颈下的风纪扣,转身就走,莫青荷颓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想追上去,想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等待,但他又不能走,他的青春、他的理想、战友、热忱、信念都在这里,梦想中那个自由而平等的崭新时代还没有影子,他怎么能离开?
他猛地扑出去,狠狠抱住沈培楠,脸颊在他后背反复揉搓:“你别忘了我,就算以后有了别人,也别忘了我。”
沈培楠的脚步一停:“傻宝贝儿,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一句醉话?今天我醒着,跟你再说一遍。”
“人生有一知己,可以无恨,一与之订,千秋不移。”他回过头,眼神温柔,“如果今生还有机会会面,只要你改变主意,我都等着你。”
莫青荷枕着他的后背,怔忡地闭上眼睛。
沈培楠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背:“对了,你队伍里有个姓许的,总跟你一起往指挥部写信,托我转交给岳桐的那一位,还活着吧?”
莫青荷轻轻嗯了一声。
“转告他,别等了。”
莫青荷骇然:“岳桐牺牲了?”
沈培楠沉吟片刻:“没有,岳桐是一位优秀的党国军人,有着效忠国家的狂热意愿,前途一片大好,来延安之前我特意问他是否愿意同往,他的回答很有趣,我想,对于你们那个许什么来说,就当他牺牲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国民党军统汉中特训班毕业的特务,打入中共领导的陕甘宁边区、晋察冀边区等地,40多个特务潜入军委二局、陕西省委、保安处等重要岗位。
第109章
国军士兵乘车分批撤退,车队卷起莽莽黄沙,一辆接着一辆消失在小路尽头。
莫青荷歪歪斜斜地站着,两只手像要把围巾攥出水来,他想起沈培楠上车之前朝自己投来的那一瞥,有期许,有不舍,最终化为他惯用的冷漠,车门嘭的一声关闭,他和他被分隔于两个世界,纠缠数年,终于背道而驰。
午后的花园空无一人,背后传来上锁的清晰声响,沉重的铁锁链绕着大门,十月冰冷的阳光被门栏裁成均匀的条状,莫青荷站在门口,寻求安慰似的将鼻尖埋在围巾里,大口嗅着羊毛的温暖香味,他看见脚边多了一个影子,是“雪山”,他已经执行完任务,军帽上的红星闪闪发光。
莫青荷张了张嘴,周围太静了,他清楚的听见上下颚分离时,嘴巴里啪的一声轻响,他转头望着雪山:“我现在该做什么?”
他的鼻梁挺直,面颊苍白,眼神空灵而湿润,空落落的找不到焦点,“雪山”第一次以欣赏美人的态度看了他一眼,终于对有人会倾心同性这一事实有所领悟,然而他并不对莫青荷的处境抱以恻隐之心,不耐烦地应道:“我怎么知道。”
他往下压了压帽檐,大步走了。
莫青荷晒了一会儿太阳,拦住一辆车,往自己的住处赶去。
他对自己说,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坦然接受了爱情幻灭的事实,沈培楠来了又走,他并没有再一次失去,然而脚步发飘,恍若在梦中飘游。
回去时已是下午两点,警卫员小栓子等得失去耐心,把步枪扛在肩上,踩着自己的影子在院子里一圈圈踢正步,看见莫青荷进门,赶忙迎上去:“团长,吃饭了没?俺中午在食堂打了饭,给你留在桌上啦。”
莫青荷点点头,窑洞外挂着今年夏天新收获的玉米和辣椒,被阳光照得红黄一片,许韶民把一块木板放在膝盖上当做桌子,攥着半截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信,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在台阶上蜷缩着,认真的有点好笑。
莫青荷路过他身边,低头看见开头的称呼,倾身从他手里抢过那半截铅笔,随手扔了出去,许韶民急忙去捡,大着嗓门抱怨:“团长,你怎么乱动别人东西呢!”
他拾起铅笔,吹了吹上面的灰,莫青荷不解气的又把信纸揉成一团用力抛出院外,朝他吼道:“写个屁,你写那么多,他给你回过一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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