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闻言各自想象沈培楠一身军装,凶巴巴的拎着炒锅是什么模样,愣了一瞬,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周汝白简直要从沙发向后仰过去,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莫青荷,笑的直喘气道:“都说不能跟戏子比俏皮,这张嘴实在招人恨的跟十年前的沈老弟有的一拼!”
莫青荷歪着脑袋,很想回应一句他现在也没有招人喜欢到哪里去,正愉悦的进行腹诽,忽然抬头瞥了一眼沈培楠,不想对方仿佛也在默默回忆什么,向前倾着身子,手肘撑着膝盖,十指交叉放在下巴底下,一双冷峻的黑眼睛正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交错,都做贼心虚似的赶忙低头,又觉得连床都上过不知多少回,有这样青涩的举动实在太傻,互相移回视线,面对面笑了。
大家最近新达成的规矩,一向是午饭后谁有空谁来凑牌局,吃一顿点心,晚饭前各自告辞,有闲暇的呢,提前在戏院包一个晚饭后的包厢,再下帖子请人去听戏。
今天轮到戴昌明请客,老早就搓着两只白生生胖乎乎的手,像只转轴子似的,一会溜到周汝白身边,对他宣扬从天津新来的坤伶小玉仙,一会儿转悠到陈宗义那儿感叹新包厢的服务有多么周到,不多时功夫竟把大家都笼络住了,叫了三辆汽车提前等在门口,说先去东来顺吃一顿羊肉,再去听一出玉堂春。
其实六人中有两对爱侣,实在不适合进行这等风流活动,但陈宗义非常自觉,自从有了云央,最多只与其余伶人说笑,因此杭云央并不反对他将戏院的固定包厢保留下来,甚至常常自己上台串戏,或亲自将新红的角色介绍给大家。
相比陈宗义,沈培楠则实在称不上一位称职的情人,莫青荷听闻又要去戏园子,一个头简直要变成两个大,犹犹豫豫的不愿意动弹,沈培楠今天倒也没有听戏的心思,三言两语回绝了戴昌明,众人问其缘由,他微笑不语,一双眼睛只盯着莫青荷看,示意要他来回答。
莫青荷不知道他又演哪一出,但两人经过多日配合,合作演戏的工夫已经炉火纯青,因此想都不想,借着相片事件的余威,亲昵的挽着沈培楠的胳膊,对大家道:“他没有别的事,只是我想他了。”
这个“想”字拖得格外慢而暧昧,众人拿眼睛一扫,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挂着满脸坏笑,一个推一个要往外走,莫青荷将大家送到花园,单独将杭云央拉到花木深处,借着夜色,匆匆忙忙抽出支票簿子,填了一笔五千元的款子塞到他手里,快速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与陈先生帮忙。”
杭云央平时说一句话要跟着三个俏皮段子,此刻见师哥神色严肃,低头看清支票的款额,也不由紧张起来,拉着他的手问出了什么事。
莫青荷从枝叶的缝隙凝望洋楼窗户透出的黄色灯光,神情颇为留恋,叹了口气道:“你认为沈培楠这个人,值得托付么?”
杭云央一直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本来担心师哥实心眼,听不进劝,却不想他先说了出来,便答道:“不值得,这些人都不值得,当初他对我不差,一样是腻味了说扔就扔,你不像我这样有钱就跟,我实在害怕你对他认真,早晚要伤心。”
莫青荷点了点头,低声道:“我都明白,所以我想托你帮我找一条后路,这笔钱是定金,你求一求陈先生,不要说是我,帮忙寻觅一处宅子,河北,湖南湖北,江浙一带,或者香港,宅子不用太豪华,够两个人与下人住就好,重要的是不要让沈培楠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与他闹翻了,我希望再也不让他找到我。”
杭云央回头看了一眼洋楼,差异道:“何至于此?难道你怕他报复?只要别像玉乔一样给他戴绿帽子,他再坏也不会因为跟我们这些人计较。”
莫青荷没办法与杭云央解释潜伏与党派的事,苦笑着摇头:“你不明白,只管按我说的做,等你找到合适的宅子,我再把钱补齐。”
杭云央见师哥欲言又止,心里很是奇怪,他记得青荷与柳初个性像似,都一样理想主义且充满盲目的勇气,绝不会因为沈培楠带兵绑他就能无条件的留在他身边,更别说爱上他。但见师哥并不打算明说,心知问也无用,他便将支票小心折好收进衬衫口袋,郑重道:“放心,我这人虽没什么原则,但师哥嘱咐的事一定办好,就连对宗义也不透露一个字。”
趁着明亮的月色,莫青荷发现师弟作为男子,长得实在漂亮,窄鼻梁,丹凤眼,皮肤白的像玉,但他却跟自己的印象有着些许不同,是哪儿呢?
杭云央正微微蹙着眉头,双手插兜,用皮鞋踢一块碎石头。莫青荷静静回忆,突然发觉,师弟原先从不皱眉,他小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像一只无所事事的小狐狸,如今竟然也出落的十分有大人的样子了,他忽然为时光的流逝和命运的无常感到辛酸,原先对师弟的嫌恶都被疼惜所取代,伸手替他理了理衣服,朝外一推道:“走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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