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房门又开了,这回进来的是李克臣。安德烈半睡半醒,听两个声音在屋子里诡秘的回旋,一会儿是小张如何如何了,一会儿是老阎如何如何了,非常紧张,非常复杂。霍相贞的腿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换个姿势;这让他下意识的收紧了双臂,仿佛是怕它跑了。霍相贞忙里偷闲的低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也不动了,抬头继续和李克臣说话:“我给你五万元经费,你明天就出发。到北平之后,你就是我的全权代表,事情你自己斟酌着办,但有一点要记住——”他仰脸望着李克臣的眼睛,同时用手指一叩桌面:“保密!”
李克臣连连点头:“是,大帅,我记住了。这事儿还没眉目呢,咱们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干。”
霍相贞向外一挥手:“去吧,自己挑几个人带上。”
李克臣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屋中一时寂静无声,霍相贞在写字台后正襟危坐,心中却是风一阵雨一阵,敲锣打鼓热闹得很。
怎么走都是险棋,不走又像是坐以待毙。当初开幕战打得那么漂亮,哪知道干到后来会这么憋气。谁也不是三岁孩子,有话可以明说,开张空头支票唬人就不对了。省主席的委任状,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可自己先前偏偏就信以为真、真为它卖上命了。
霍相贞越想越有怨气。而不出片刻的工夫,写字台前又添了人,是军需处长和军械处长联袂而来,呱呱的告诉他军饷上闹饥荒,军械上也闹了饥荒。两位处长全讲得一口标准国语,无线电广播似的侃侃而谈,要多有理有多有理。霍相贞把手臂横撂在了写字台上,双手十指交叉,脑子里想象自己面前有个开关,一指头“啪”的摁下去,把这两台大无线电一起关掉。
然而世上没有这样的开关,而且没粮食是真的,没子弹也是真的,即便把两位处长撵出去,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顾承喜的兵缩在潍县,乌龟一般,连头都不敢露,他一使劲就能攻进去了,可是小兵们连饭都吃不饱,怎么使劲?
霍相贞心里火烧火燎的,从上到下,看谁都是废物,包括自己,连镜子都不愿意照了。通达大道摆在眼前,明明可以长驱直入的走到头,然而路边遍布捣蛋鬼,东绊一脚西插一腿,就是不许他太太平平的走,就是要让他干着急、没办法。
安德烈被两位处长吵得睡不着,于是睁了眼睛偏了脸,眼睁睁的去仰望霍相贞。目光顺着喉结往下走,最后落到了裤裆上。裤裆鼓鼓囊囊,支得有型有款,让安德烈暗暗的替他害羞。霍相贞的小兄弟最近闹了独立,也不分个时间场合,说立正就立正。而霍相贞本人虽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但安德烈隐隐感觉他的身上多了一股子气味——春天的气味,躁热的气味,一匹健壮的雄马的气味。
收回目光又闭了眼睛,安德烈想秘书长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战争这样激烈,大帅简直不许秘书长出天津。
翌日清晨,李克臣出发北上,往北平去了。霍相贞现在很看重他,认为他笔上嘴上都来得,才华虽然有限,然而全长在了节骨眼上,而且脑筋活络,是个真能干事的人,所以派他打前锋,代表自己去联系了东北军。五毒俱全的小张很狡猾,中原大战都打到这般地步了,他还是只观望、不说话。不过正所谓“贵人语迟”,霍相贞想凭着当今的形势,小张若是发了话,也就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了。
霍相贞看不上小张,看不上老阎,尤其鄙视老冯,和蒋更是有仇,唯独尊敬汪先生,而汪先生又是烂泥扶不上墙。至于藏在潍县里的顾承喜,则是根本没入他的眼——算起旧账的话,顾承喜真是和他有着不少仇,然而很奇怪,只要这个人在他眼前消失一段时间,他便会将这人忘到脑后,旁人不提,他就绝想不起来。
他想不起顾承喜,但是能想起连毅,也许是因为连毅身边有着白摩尼。连毅也算大战中的一朵奇葩,仗都快要打满三个月了,他带着他的主力部队居然还在亳县没出来。合着中原各地炮火开花,而他除了亳县,哪也没去。
李克臣到了北平,开始和东北军方面进行接触,这也不是件着急的事情,所以奉了霍相贞的命令,他着手建立起了驻平办事处。与此同时,南方桂军大败,中央军有了余力,开始源源不断的走海路开进山东,和晋军打了个不亦乐乎。
霍相贞,因为没有受到攻击,故而按兵不动,由着这一对冤家捉对厮杀,自己很冷静的作壁上观。而躲在潍县的顾承喜,本来都要筹划着竖白旗了,见了如今的情形,不禁后怕出了一身白毛汗——中央军再晚来一个礼拜,他就要自作主张的改换门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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