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每天的期望都放在了馄饨店的老板身上。店老板虽然脾气古怪,不怎么说话,却对杜以泽格外得好,兴许只是看他瘦胳膊瘦腿的,有时候会在他上学路过的时候给他盛上四只小馄饨,李明宇如果在场——他一般都在场,所以也能分到一小碗。然而馄饨店再怎么结实也架不住这股飓风,老板有一天突然就带着他老婆一起人间蒸发了。蒸发的前一周,李明宇还扒拉着窗沿问杜以泽,“什么是革命情谊?”
杜以泽抬了抬眼皮,“就是非常崇高的友情。”
“什么样才能叫崇高?”
杜以泽不耐烦道,“就是共患难、一起吃过苦的友情。”
“喔,”李明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宣布道,“那我俩可是革命友情啊!小杜同志!”
杜以泽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了!”
再后来,一起摆摊的叔叔阿姨也逐渐消失李明宇的视野之中。其中给李明宇印象最深的一位男人姓刘,他总是戴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为人和善,听说原本在小学里当老师。他消失的前一天塞给了李明宇很多零食,李明宇以为他像大部分人一样离开了这里,出去打拼,直到后来有一天,当他揣着薯条零食包在街上闲逛时,他看到一群人围在一栋筒子楼门口议论纷纷。李明宇挤进人群里,看见刘叔叔刚被人从屋内拖出来,他的脸上发青发紫,眼镜掉在一旁,镜片已被踩碎,镜腿弯了两折,他身旁还躺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地上倒了一个同李奶奶卖馅饼一样大的油桶,只不过里面的煤块塞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先前到底煮了些什么。
李明宇为此感到心酸、自责,他认为自己拿光了人家的零食,才让刘叔叔一家忍饥挨饿,以至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那段时间人心惶惶,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在一夜之间坠入谷底,李明宇还听说有人去商店里偷吃饼干,被抓到的时候已经饱得走不动路了。那人哀求警察给他一点水喝,结果水流进肚子里,饼干一膨胀,就把他的肚皮给撑裂了。
自此以后李明宇就不怎么吃膨化食品了。
同样的,杜以泽家也在另寻出路。杜妈妈开始学着做小本生意,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坐在一架灰褐色的机器前织毛衣,脚下的踏板踩个不停,结果因为舍不得点灯,毛衣还没学成怎么织,眼睛就不行了,她的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时常酸涩无比,碰到强光就会控制不住地流泪。
杜爸爸早出晚归,说是培训去了,学习新技能,但是因为赚不到钱,两人经常因为这事大打出手。杜以泽瘦得只剩一小把骨架,脖子肩膀青一块紫一块,眼眶稍一下陷就显得眼珠子贼大,李明宇也不问他是不是家里吵架了,只是从荷包里掏出一根两毛钱的火腿肠,掰成两半。
杜以泽接过那一半火腿肠,继续带着李明宇跑街窜巷,小手一指天,道,“我们将来要过得比谁都要好。”
所以说,李明宇将他们之间的友谊划分到革命情谊之中,并不是不无道理。尽管时代并没有将烙印直接打在他们俩身上,忍饥挨饿的痛苦也足以让他们印象深刻。但如果要回溯两人相交的起点,那还得往前再数几年,数到约莫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杜以泽还顶着个圆圆的锅盖头,刘海几乎盖过眉毛,他遗传了他妈妈的皮相,五官精致,眉清目秀,再加上还远远没到变声的年纪,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一到放学就总有几个同班的小男孩围着他打转,大声叫他“娘娘腔”,喊他“臭娘炮”。
李明宇就是这个时候冲了出来,他把那几个小男孩推开,粗声粗气地吼道,“放你妈的屁!”
这是他学过的最狠的脏话了,第一次骂人,他还心虚,生怕被大人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杜以泽抓了抓自己的额前的刘海,说,“关你什么事?”
李明宇看着那张水灵灵的脸,心跳咣当咣当横冲直撞,他接连后退几步,满脸通红,眼里甚至带着一点惊恐,一转身就跑了,边跑还边捂着眼睛,好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在此之后的一段日子之内,李明宇都避着他走,偶尔两人对上视线,李明宇还会受惊似地拔腿就跑。然而这种悸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因为有一天,当他们在厕所里小鸟对小鸟的时候,李明宇瞠目结舌,他的视线来回在杜以泽的脸上以及小杜以泽的头上来回跳跃,最后怅然若失道,“原来你是个男娃。”
第5章
小学毕业以后,李明宇跟随杜以泽的步伐上了同一所中学,只不过区别在于杜以泽是重点中的重点班,又名火箭班,将来是要冲刺重点高中的,李明宇则在普通班里继续做一名浑水摸鱼的吊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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