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一口啤酒,觉得胸口闷得厉害。罗晔当然不排斥在酒吧打电玩、叉麻将的快乐,但是真正能娱乐他的,是更具有力量,后劲绵长的娱乐手段,与其说是写作,不如说是永生。
罗晔对待写作是真诚的,他像一个怀孕的女人一样梦见过自己的草稿,当他回顾自己的墨迹,灵魂就像回到了那个时空。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一个作家并不是单独存在的,作者的生命是寄托在作品中的。他曾为之忘情地投入,那种激情烙刻在每一个字的横折撇捺中,每每想起来,都是得意而快乐的。
校报记者走进酒吧的时候,让这群正在兴头上的男孩短暂地骚动起来。
校记者打趣道:“把你们写进稿子,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有男孩求饶道:“别,千万别,学姐。”
校记者点了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不管,我是个记者,只顾着写,别的都不在乎。”
这时又下起雨来,霓虹灯的壳子上布满了雨滴,一个熟悉地修长身影走到吧台,扬了扬手臂:“红方,加苏打水。”
然后他坐在罗晔身边,眨了眨左眼:“漫漫长夜啊,有什么值得你借酒消愁的么?”
又道:“是你的缪斯女神终于要放弃你么?”
酒保把酒杯推到他身边,禾远拍了拍罗晔的肩膀:“记到他账上。”
“没什么缪斯女神,”罗晔扬了扬酒杯:“陪他们来的,还被校报记者抓了个现行。”
“多悲惨的故事呀。”他耸耸肩,不大在意。
“你也应该可怜可怜我,因为我跟他们一起来的。”
禾远却说:“我当然永远用我的全部感情面对你。”
“又来了,”
自己笔下的人物情节,逐步又浮现出来,那些宛如曾在世界上存留的角色,那些似乎曾经发生过的情节……他曾那样真实地对待写作,如今却是 “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
禾远童年的某一天
“已逝的罗晔先生的缪斯是一位出现在闪电与暴雨之夜的女士,”电视里的女主持人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真是个诗意的说法,他所有的诗与小说都有她的影子。”
“罗晔先生很关注受家暴的妇女儿童,还曾成立了有关救助组织,意在使每一个遭受家暴的妇女和孩子都能逃离家庭。”
母亲走到他身边:“禾远,你已经看了第三次重播了,你很喜欢这个作家么?”
“不,我只是觉得他很眼熟,”
眼熟是个模糊的好词,他母亲不会放在心上。可林黛玉进贾府时,贾宝玉说的是“这个我妹妹我见过。”张爱玲见到胡兰成的时候说也是:“你也在哪么?”
他现在不大愿意与母亲说话,他很爱她,但是她毫无疑问的失职。作为一个母亲她从不阻止父亲对他的暴力,也没有勇气离开这个家庭,甚至为丈夫作伪证,使他逃离了家庭暴力的法律制裁。
这次父亲打得更厉害些。他甚至觉得自己都要被打死了,去了医院,是脑震荡,死不成,就休学回家躺在床上看电视。
写小说的人总有些怪癖,罗晔更怪些,他坚称他的缪斯会在暴雨之夜降临,降雨的私人医院里,他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钟拔掉了氧气管,踉跄走进了医院外的暴雨中,死了。
悼念他的读者们伤心地说:“他当然是回应了悲剧缪斯墨尔波墨涅的召唤。”
你可不能死了呀,禾远想,你这样有趣的好人怎么就死了呢?如果我出现在你身边,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第4章
不知道是谁说的,不算名句,但蛮有意思的,与爱相对的从来不是恨,而是遗忘。或许原句说的是男女情爱,但罗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激起一阵涟漪。他曾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爱着写作,但是一旦他停下笔,写作的欲/望就会消退直到沉寂连自己都不能想起写作时的法悦与激情。
那位请来的阿姨笑吟吟的嘴脸其实只是某种美好幻境破碎的象征。很久前,说不定他就已经生出要放弃写作的想法了——他的目标是模糊的,美好是不真实的。他真的太需要一个真实的缪斯来平衡他的梦想与现实。他试着交几任女友,可惜都是二流货色,世俗的好看,世俗的很懂打扮,无知无畏都很快乐,没什么深刻的情绪。
天朗气清的早上他约了一位有名的心理咨询师,两人泛泛而谈,没什么重点,这位心理咨询师的好职业修养体现在完全不会打断他并且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主观意识。
但最后依旧说得罗晔很困倦。
看透自己的真实面目是不容易的,至于改变或是接受就是另一个大问题了。
出了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室,他给了司机一点小费,自己沿着绿化带漫无目的地逡巡,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湿润泥土的味道,应当是夜里下过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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