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廉恐怕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凌公子怎么提前知晓他逃亡的日程路线,掐得如此准点将他从码头截获?他跟他儿子一前一后分乘两条客船,自认为掩人耳目万无一失。
船票是一位生意上的“老板”几天前悄悄上供给他的。游景廉却也不想想,他游家落到这步田地,别人躲都躲不及,以前给你打点送钱是利益交换,你这棵大树都垮台了,谁还供着你这尊自身都难保的泥菩萨!
送他船票的幕后之人,就是今夜举枪将他堵在观潮别墅中进行审判的人。
凌总假若想要放过这人逃亡,今晚就能放他逃了;想要截住他,随时都能截住。游景廉的行踪,也包括他那独苗宝贝儿子的下落,一直都掌握在凌河手中。
“游大人,这楼梯看着是不是有点渗人?别害怕,咱们来聊聊您这些年是怎么加官进爵,步步高升,呼风唤雨,最后竟然落到这样满门抄没无路可逃的落魄境地吧?”凌河目睹游景廉脸变煞白心惊肉跳的尊容,唇角浮出直中对方要害畅快淋漓的笑容。
第五十一章 密局审判
暗黑色海浪凶猛地拍击在暗黑色礁石上, 四分五裂碎成白色泡沫, 礁石之上的石楼已伫立百年,岿然不动。这座别号“观潮别墅”的石楼, 活像立在黑夜中一头身躯高大且面目狰狞的恶鬼, 不屑世人, 不惧神佛,迎击着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和预料中的这场暴雨, 同时觑探着脚下一条蜿蜒公路上往来奔波的渺小虫蚁。
这栋石楼实为老城当年饱受殖民屈辱、遭遇九国洋人划地租界的一个见证。洋鬼子在这块拥有海湾盛景的天朝港口重地, 生生地造出一座古罗马拜占庭风格的沙俄贵族堡垒。
石楼由两栋并立的鸳鸯式堡垒组成,中间有一道石廊相连, 上下共分六层, 大房间套着小房间, 路径十分复杂,阁楼上面还有一层防御式的雉堞城墙。外层的花岗岩让城堡如同披了一身坚固铠甲,而内部的华丽壁画与宏大的穹顶吊灯又让这栋堡垒充斥神秘庄严的宗教洗礼气氛。
海上逃亡之旅还没开始,就被断绝最后的希望。
秘密聚点让死对头破获行踪, 还抄了后路。
作恶之地最终成为审判之地, 所有这些, 随便哪一条,都是游大人脆弱的神经走向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游景廉腰包里有一柄手枪,这时早忘了还击。本来就不会用枪,动武完全不成。
手边竟然还有人为他准备了一张绸布刺绣软椅,一只高脚茶几,为他沏上了一壶平时最常喝的武夷山大红袍。茶几上摆有精致头梳、镶宝小镜子和进口皮鞋擦, 提示着游书记这些年家中司机厨子保姆环绕着伺候衣食无忧的人生。这一切的款待手段,此时就是最微妙的讽刺嘲弄,都是凌总筹谋多日处心积虑要将对手一击崩溃的心理战术。
眼前的铁制旋转楼梯,看着多么眼熟啊。
多年前荒郊野岭的旅舍破楼内,不也有这么一个楼梯吗?只不过那楼梯为二十年木质,做工粗陋且年久失修,深夜踩上去就发出极为难听的吱吱呀呀声,像黑老鸹嚎出的丧钟,像鬼打墙时的哀鸣,又像村子里那些五十元就给睡一晚的中年暗娼最没品味的叫床声……
游景廉坐在椅子上形如泥塑木雕,事到临头反而镇定得可怕,汗水在后心肆意奔流,脸上一根汗毛都没炸,像是用黄泥糊出一张死不悔改的脸。
游景廉哑声说:“凌先生,你……你死气白咧纠缠我干什么?当初死的那个混蛋陈九,他本来也不是好人,被警察抓了也是死罪难逃。”
凌河冷笑着接口:“陈九确实死罪难逃,那么游大人敢不敢走出这栋楼去即刻昭告天下,十五年前是你们几人替天行道合伙做掉了劫匪,然后毫不客气将那笔赃款鲸吞据为己有!一千五百万你当是划给你们的擒匪赏金吗?您胆儿可真肥啊。”
游景廉心虚无言,移开视线。见钱谁不眼开?当初他就是部门里最卑微无用、受人排挤的年轻职员,做事稀松无能,领导不待见,单位里没人缘,一辈子也攀不上一官半职,还做白日梦想走仕途?更何况,他就没见过那么大笔钱,巨额的诱惑……
游景廉嗫嚅道:“死的就是个光脚的泥腿子、亡命徒,那短命恶鬼又不是你爹,你费尽心机三番五次非要找我们麻烦……”
“死的仅只一个陈九么?”凌河像随手按下静音键似的打断对方,那气势让游景廉就当真一个多余音也不敢出。凌河道:“游大人装傻还是健忘?那可怜的旅舍老板娘如何滑胎流产,那一家子无辜如何葬身火海,化工厂房为何被夷为平地浇灌水泥,凌煌又是怎样被你等一群宵小之徒栽赃陷害?!……为了圆一个谎言而被迫撒下更多的慌,为了掩盖一条人命占据巨额赃款又不得不戕害更多人命,我讲故事讲的生动吗,游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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