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家长会的通知发下去,当天晚上就接到秦淮母亲的电话,说是不能出席。那些工作繁忙的陈腔滥调让他兴趣缺缺,显然她也心不在焉,甚至忘记了问自己儿子的近况。电话在一片酒精味的喧闹声中挂断了,他的阳台安静得如同一只死去的动物。他想起白天让秦淮填表留监护人电话,秦淮犹豫了好一会儿,填了两个手机号。他说只用填一个,小孩提起笔,似乎准备划掉,最后又推回给他,说:“不知道谁的能打通。”说完看了他一眼,倒像陈可南给了他难堪。有那么一瞬间,陈可南像被唤起了某种久远的情绪,以至于竟有点同情起他来。
而此时,陈可南走在学校昏暗的走廊上,回想起两个礼拜前自己的万千柔肠,纳罕为什么没有喝酒也开始产生幻觉。
“我再三强调,不能松懈,稍微松懈迟早会犯大错!”宗鑫背着手,不住打转,“陈老师,如果你按照学校要求每节课上课时去班上巡视一遍,怎么可能会没发现有学生不在呢?如果你当时就找到他,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他伸手一指,站在窗边的秦淮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站在另一边的高个子男生则嗤笑了一声。
“你们两个干什么?打架很光荣?信不信直接开除你们!”
“那你开啊。”男生嗤之以鼻。
宗鑫大步绕过办公室,指着他厉声痛斥,他的班主任也时不时插上一两句。陈可南松了口气,稍微活动了一下肩颈,发现秦淮望了自己一眼,又投向地面。
陈可南怀疑秦淮有点精神分裂。他想不通这小孩为什么之前半个月突然变得乖乖的,这星期又突然打回原形,甚至变本加厉,在学校里跟人大打出手,还是为了小卖部插队这么滑稽的理由。简直像幼儿园。
宗鑫这两天感冒,喉咙不允许他慷慨陈词,没过一会儿就打发他们回去。秦淮没像往常一样吊在后面,而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边,陈可南似乎感觉到他一直偷瞄自己,但他实在懒得转头去看那个搞得他一肚子火的死小孩。
一路沉默地走回办公室,陈可南没有推门进去,而是靠着走廊的栏杆摸出手机。
“你给我妈打电话?”秦淮问。
“对啊,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
“别假惺惺了,你他丨妈根本就不想管!”
陈可南皱起眉毛,“注意你的措辞。”
“我说错了?”秦淮激动地说,“你用不着打电话,他们谁都不会来。我自己知道走。”说完扭头就走,步子迈得飞快。陈可南加紧几步才赶上去,猛地一把扯住他,“你走哪儿去?”
“你撒手!”秦淮用力甩开他,拔腿要跑,冷不丁被扯住衣领,几乎把整件校服都脱下来。陈可南重新按住他的一条胳膊,他下意识伸手去扳,陈可南厉声道:“你敢动!”
秦淮一愣,另一只手也被他捉住,陈可南问:“造丨反了你?”
“我他丨妈不上学了!”
“你再说一遍?”
“你管得着吗你!”
秦淮还要再挣,陈可南猛地将他两条手臂甩开,秦淮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他稳住身形,狠狠一扯几乎滑到背上的校服,也不管衣领胡乱翻着,怒火中烧地喘着气,咬牙道:“你要干什么!”
“你自己给你家长打电话,”陈可南的手机几乎按到他脸上,“跟他们说你要退学。否则你就给我在这儿老实待着。”
秦淮直直地盯着陈可南,仿佛他说的是另一种听不懂的语言。
直到冷风吹得手指头冰得发疼,秦淮的面部肌肉才重新活动起来,变成一个刻薄的冷笑,“你准备找谁管我?”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好像刚才陈可南讲了个荒谬而充满冒犯的笑话,“谁他丨妈都不想管我!”
陈可南点燃一根烟,一连深吸了好几口,烟雾几乎笼罩了他的整张脸。这时又起一阵大风,两人之间模糊的沉默重新变得锋利清晰起来,他才平静地说:“去我办公室。”
石燕在办公室里坐着,抬头看了秦淮一眼,没说话。办公室的门刚才被风吹开了,要听见他俩说了什么并不需要伸长耳朵。陈可南跟着走进来,手上的烟不见了,替自己接了一杯热水。秦淮没有坐,但也没有好好站着,后腰倚着陈可南的办公桌沿,活像一只蓝色的大虾。
陈可南同样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水。小半杯水喝完,他才说:“你回去上自习吧。”
秦淮没动,也没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陈可南望向他,发现他正望着空茫的一点发呆。陈可南也没再说话,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摸出抽屉里的书,自顾自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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