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还有很多,你吃你吃。”看着他们吃我心里很开心也自豪。
薛玉麟不再拒绝。
晚上,我啃着母亲带来的梅花糕,看着书。
一杯清茶的味道飘过来。是薛玉麟把热茶放在我桌上。
“谢谢你。”我抬头看他,洗完澡的他头发湿漉漉,脸色很白,两眼睛漂亮地打转。
“今天开心吧,和父母说了什么?”他问。
“没什么时间说啊,光哭了。”我无奈摇头。
“第一次难免的,下次见到父母记得少哭多说话。”他用毛巾擦擦头发。
“不怕你笑,我现在就在想他们了。”我把梅花糕分给他。
他轻轻接着,“好香的味道”,他文静地咬了口,“看你父母多好,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过下去。”
“恩,我会的。”我觉得自己的qíng绪已经平稳了。
薛玉麟用纸巾把梅花糕包好,放在枕头边。
“你放那做什么啊?”我疑惑。
“睡觉的时候可以闻着香气。”他突然转过头顽皮地冲我吐舌头。
原来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想想他才19岁,比我还小2岁,只是有时候他的淡定乐观让我忘了他的实际年龄。
第43章
我会记得监狱里的第一个chūn节。
一月的监狱充满喜庆的味道,到处是红红的灯笼,倒贴的福字,漂亮的chūn联,别致的中国结。年三十那天我们早早地在食堂门口排队领取年货。这里的年货由一个大大的锦囊包着,摸上去鼓鼓的。
“诶,就这些啊?”毛军岩没等回到监室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有一只苹果,一包夹心饼gān,一包花生,一些话梅和糖。
“去年有柿子饼,那个甜甜的很好吃。”薛玉麟剥开一颗透明的水果糖轻轻放在嘴里,眼睛溜溜地转,“这个是青苹果味的,有点酸。”
我也剥开一颗吃着,“每年都有年货吗?”
“是啊,拿着年货感觉很兴奋,因为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薛玉麟露出孩童般的微笑,并小心翼翼地将散开来的糖重新包好。
我轻轻地从囊里抓出些椰丝糖塞给他,他笑笑,没有拒绝。
我们又在食堂窗口处领了一大包面粉jī蛋和馅料。回到监室,按照监狱的风俗,大家开始包饺子和汤圆。
我手拙得很,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些。摊开一张皮在手上,胡乱塞上一堆猪ròu陷急着捏皮包上,马上右边的馅逃了出来,大感沮丧,这软不拉答的东西真不好控制。
“你怎么包得这么丑?”毛军岩凑近我,指着我边上惨不忍睹的一堆。
我有点窘,看看周围,大家都在麻利地包着,连毛军岩这么皮的孩子也包得有模有样的。
“你啊,应该向玉麟学学,我原来也不会包,就是他教的。”毛军岩用膝盖顶顶薛玉麟的腿。
我看看薛玉麟的饺子,果然每个都很jīng致,薄薄的皮里透着绿绿白白的馅,褶子漂亮得像小女孩的裙边一样,再看看自己的那堆,连忙用报纸遮住。
薛玉麟看着我的举动笑,“你应该这样包,馅不要放太多,折起来的时候这边先用力,左手这样托着…”他细心地教着我。
又慢慢地包了几只,似乎找到了点门道。
“刚开始谁也包不好,都是熟能生巧的。”薛玉麟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又快速地包好两三个。他的手指很白,皮肤上有隐隐的静脉透出来,白白的粉粘着他的指腹。
“玉麟还会包很多种呢。”毛军岩得意地说,“快,玉麟,你包个蛤蜊状的给小冬看看。”
没一会,一只栩栩如生的蛤蜊摆在桌子上,大家都拍手叫好。
我不仅佩服,薛玉麟的手太巧了,除了月牙状的饺子,他还会包元宝状,荷包状,小鱼状的,这连我那贤惠的母亲都不能及的。
饺子下锅的时候,周围有口水的声音,不一会儿晶莹剔透的饺子可爱地浮上来。每人一只碗,盛上十多个,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哇,好烫啊!”毛军岩伸出舌头大叫。
“谁让你那么急的?”薛玉麟递给他一杯凉水。
我捞起薛玉麟包的那只小鱼状的饺子,一咬,ròu汁鲜美地渗出来,真好吃。
“你包的特别好吃。”我满口嚼着,一手伸出个大拇指。
“还可以啦。”他咬着下唇,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像我包的…”我还没说完,他像想起什么一样,起身走到桌子旁,将我那堆用报纸遮住的“粉团”一个个拿出来。
“那些就不用了…”又没说完,他哗地扔一个下锅,果然那丑陋的“粉团”一碰到水就没用地散了开来。
我大窘。
薛玉麟回头朝我笑笑,慢慢地将我那些“粉团”一个个拆开来重新沾点麻油包起来。不一会,好似鬼斧神功的奇迹般,我那堆残骸“粉团”复活了,一个个紧密团结地下水,稳稳地泡着。
薛玉麟捞起一碗,“尝尝,你自己包的哦。”
“厄,就算是我包的吧。”我厚着脸接过,大口地吃起来。
“别忘记醋。”他递来一碟醋给我,笑得温和。
风卷云残后,毛军岩这个机灵鬼打起了面粉的注意,将剩余的面粉恶作剧地朝我们撒来。大家又跑又躲,还有人夸张地尖叫。
哗地一把,毛军岩把面粉撒向薛玉麟,“哈哈,玉麟我知道你最爱gān净了!”
薛玉麟大眼睛一怔,慌忙摆手,“不要扔我,不要扔我。”一个着急躲到我背后来。
面粉全撒在我脸上。
毛军岩大笑,“哈哈,一个个和小生花旦似的。”
笑声回dàng在第八监室。
年三十晚上的菜是难得的丰富,每人都是五菜一汤,有炸jī腿,熏鱼,糖醋排骨,洋葱炒牛柳,鸭舌头和娃娃菜火腿汤,还有炒年糕可以吃。大家喝着可乐,吃着难得的美食。
“玉麟,你不吃炸的东西吧,那你这个给我。”毛军岩立刻去夹那只金huáng色的脆皮jī腿。
“你还不够啊,小心胃撑着了。”张明用筷子敲敲他的碗。
“怎么会呢,这是把一年没吃饱的全吃回来啊。”毛军岩面前一堆东西,不少是从我们这里“搜刮”去的。
我看着,不禁莞尔一笑。看看旁边的薛玉麟,他正静静地挑着鱼刺。
他吃相很好,吃再多嘴角多不会有油,桌子上也不会像毛军岩那样一堆残羹剩饭,总是gāngān净净的。
我把自己的熏鱼夹给他,他笑着说,“这个鱼的刺好多,必须要挑gān净才能吃。”他表qíng认真得可爱。
一顿饭吃得好热闹,但不少人还是吃坏了。例如毛军岩,在蹲便器里坐了近一钟头。
“哇,这味,你小子到底吃了什么?”张明捂起鼻子。
“啊,我…我也…不知道…”断断续续传来毛军岩的声音,听得出他在用力排便。
薛玉麟拿出一点消化药摆在毛军岩桌上,他总是这样细心。
第44章
监狱的节日从年三十过到大年初六。这些日子里每天都有节目安排。
大年初一,我们被安排看电影,都是些革命电影,《大别山》,《地道战》,《大làng淘沙》。黑白粗糙的画面多少有点索然无味,旁边的毛军岩已经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曾几何时,也是两个身影暖暖地依偎着欣赏屏幕上的光影流动。那些回忆埋在我内心最柔软处,却像一根藏匿在牙根里的鱼刺,时不时地刺痛我。我爱的人已经不在我身边,我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只有绵绵隐忍的思念时常在心底排山倒海地涌来。这一年,只有父母来看望过我,他们从未提到蒋雪,我也不敢问,因为不想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一个男人而毁了自己。又或许我现在连好好地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无jīng力去幻想那场曾经绮丽明媚的梦。
梦,是的,就当自己的以前是一场梦。梦碎了,我也应该醒了,但只有思念,我知道是我一个人的,无关他人。
双手合上眼睛,控制不住的酸楚蔓延开。
“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薛玉麟的声音拉回了我。
“哦,是啊,看得有些累了。”我连忙笑笑。
“你应该对这些电影不敢兴趣吧,我在小镇长大的,那时候有很多场露天电影,我们这些孩子就会搬着小凳子去看,放的也是些《闪闪红星》之类的老革命电影。”
“你喜欢看吗?”
“还好啦,小镇的娱乐很少,不像你们这些大城市的。”
“哦,那后来呢,你怎么离开那了?”
“就是离开了啊。”薛玉麟的小脸忽然黯淡下来,小手搓着衣角,“也没什么原因。”
看他有点难过的表qíng,我也不去多问,有些回忆,只是属于自己的,无关他人。就像剧烈的思念时,周围会猛得像静音一样,没有一丝声音,然后隔离了喧闹的旁人,世界一片黑压压,只有一束光打亮蜷缩在角落里的自己。低着头,闭着眼,只有小拇指微微颤动。小声地说着,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qíng绪可以瞬间袭击我,内心顿时倒塌。
晚上有一系列的娱乐活动。击鼓传花,猜灯谜,卡拉OK,文艺表演。
文艺表演在大堂里举行,演员们穿着用报纸做的西装,用纽扣做的项链,手舞足蹈。从他们表qíng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生活的灰暗,他们笑着,闹着,演着生活喜剧,乐观的qíng绪感染了我,总是有qiáng者可以快乐地生活在任何环境。
卡拉OK比赛也很热闹,曲目是一些通俗的流行歌曲,比如说《常回家看看》。毛军岩歇斯底里地唱着,最后拿了个第三名,监狱长颁发给他荣誉证书。
书法比赛的时候薛玉麟的字让我惊艳,他握着细细的毛笔,行云流水般地落了首小诗:“爆竹声中一岁除,chūn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很多人在鼓掌,薛玉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旁边有人去逗弄他,“我这弟弟的手相我瞧过,那金钱线特长,将来准是大富大贵的命。”说话的是个长得老相的男人,大家叫他王算子,据说他家里就是开算命馆的,一算一个准。
“王算子,你怎么没算到自己会进来啊?”毛军岩揶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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