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很高兴。”他笑得柔和。
那天夜晚,玉麟给我一只大红苹果,我一点点啃着吃,吃完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圣诞节的早晨,玉麟帮着我收拾东西,我们默默不语。从这里带出去的东西都要接受严格检查,我那三大本日记没能检查通过,有点遗憾,里面记载的都是我这五年的每一天。我让玉麟代替保管日记本,他慎重地收下,悠悠地叹气。
“我就不送你出去了。”他低着头,难过的表qíng。
“好。”我知道我们都不能承受离别的伤愁。
拎着大包,gān警送我出去,一路走一路和大家告别。
外面有太阳,我轻轻抬头,看着它,壮丽的景色是永恒的,露水从未湮灭,太阳照常升起。无论在广阔的海洋,辽阔的大陆,还是星罗棋布的小岛上,太阳照过的地方,就是希望,现在阳光暖暖地在我身上移动,每一寸衣服上都有温煦的暖意。
一直走向那扇大门。突然间背后一阵急跑声,一个人影闪在我面前。
是气喘吁吁的玉麟,他伏着身子,手撑在膝盖上。
我惊讶。
他缓缓站直,右手拿着我用过的杯子,“这个,你忘记带了,一定要带回去的。”
恍然大悟,监狱里有不成文的规定,出去时一定要把杯子带出去,杯子谐音“辈子”,寓示我们把一辈子都gāngān净净地带出去。
我接过我的杯子,qiáng烈的感动在心里翻腾开,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
他用手拍拍的我背,“好好生活下去。”
松开手,我又仔细看他漂亮苍白的小脸,他露出细白的牙齿,笑得让人怜惜。
“好了,我回去了,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还有别回头看我,千万别回头。”他再三叮嘱。
我知道出监狱的路上是不能回头的。
“再见。”他最后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大眼睛湿润了,勉qiáng挤出一个笑容。
我郑重地点头,再看他一眼,把他的容貌刻在脑子里。
他的脚步终于消失在我身后,我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终于迈出沉重的铁门门槛,我看见我的父母在外面等着我。
一个快步跃过去,扎实地扑入他们怀抱,那是经过多少个凛冽孤独寒冬后的温暖,曾经,我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次汲取这样的幸福。
车子发动,徐徐地离开了监狱。
回到家,我的小窝一点也没变,还是和五年前的一样,我使劲嗅着那股樟脑丸的味道,稳妥而安心的味道。qíng不自禁地摸着每个角落,手指缓缓抚过最心暖最幸福的每个角落。
我回家了。血的梦魇结束了,我经过九层炼狱,终于回到了人间。
晚饭很丰盛,都是母亲做的,有一盘白嫩的皮蛋拌豆腐,吃下去后,余生清清白白的。
夜晚,躺在自己的小chuáng上,盖着鸭绒被子,被子上绣着大朵大朵jīng致的牡丹花,我使劲地嗅着这让自己迷恋的味道,从头暖到脚,体内处处dàng漾着一种叫幸福的因子。
眼睛打转,看着自己的房间,什么都没变,自己的书桌,书柜,车模,唱片,足球都还在。
只是那幅挂在墙上的《大卫》不在了。
第47章
在家闲了大半月后,我琢磨着是时候找份工作好好赚点钱,但翻烂了所有报纸的招聘版块都没有适合的。也对,我既没学历也没技术,背景还有污点,找到工作的可能xing几乎是零。母亲安慰我先不要急,再安生地呆上段时间,好好平静下qíng绪。
于是我开始在大街上打转。一些大路旁的支路几乎都不认识了,当年熟悉的小餐馆,理发厅早已拆迁,一些曾经只有流làng狗嗅食撒尿的空旷平地上崛起了高达十几层的商务写字楼。阳光晃得我刺眼,这一切对我来说很陌生。拿着碎碎的硬币,到处坐公jiāo车到不知明的地方溜达,饿了就买只ròu松面包,一瓶矿泉水随便找个空处坐下。
坐在这个城市的喷泉旁,我打量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年轻充满活力的男孩女孩笑声朗朗,柔软明媚的发丝随风飘扬。忽的看看自己,一条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裤,一件褐色的棉夹克鼓得自己像个ròu粽子。啃一口面包,手凉凉的。自己已经融入不了这个时尚光鲜的世界了。正想着,一个清洁工大妈过来,拿起扫帚对着我皱起眉头,“这里坐不来的,这里是供人观赏的地方。”说着过来扫我鞋子旁的垃圾,我立刻弹起身,说不好意思。
怯怯地走开,发先球鞋上粘着一大块红色的酱汁,应该是喷泉旁一些食物渣迹。
每天都这样,漫无目的地闲转,有时越转心qíng越沉重,自己像是个外来人,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没想到几天后我遇到了钱同。
那天中午,路过一家小拉面馆子,闻到面的香气,我大流口水,吃了大半月的面包根本受不了这样香味的诱惑。掏出口袋里的零钱,决定偶尔破费一次。
很快,热气腾腾的牛ròu拉面端上来,我呼噜哗啦地吸着面条,顺手拿起桌上的辣酱往面里倒。
“这个辣酱我用一下。”一个声音。
我抬起头,楞了下,只觉得熟悉但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小冬?你是苏小冬?”他睁大眼睛,用手指着我。
“钱…同?”
“是,是我啊,你一定是苏小冬!”他激动地坐在我对面。
我微微点头。
“你出来了?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当年听到你出事,我们都蒙了,怎么也不敢相信,现在呢?没事了吧?”他直直看着我,语气焦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钱同比以前胖了也白了,戴起眼镜,穿着时尚。
“我出来快一个多月了,现在就这样。”我夹起一片牛ròu放在嘴里。
“我们当年都很担心你啊,还去你家找你父母,想一起去看你,但被你母亲拒绝了。”
我惊讶,他们居然想来看我,为什么母亲不答应呢。
“后来张乐彬说算了,估计你看到我们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于是我们就买了些吃的让你妈带给你。”
我没有收到他们的东西,母亲也没和我提过,突然觉得这事太蹊跷了。
“诶,我们一直挺想你的,也觉得你太不值了。”他支支唔唔地说。
“什么?”我反shexing脱口而问。
“就是你那个事qíng,我们都知道了,你居然为了他去杀人。”钱同一脸痛惜,声音越来越小。
我放下筷子,拿起桌子上油腻腻的卫生纸擦嘴,想尽力平静下来,但手忍不住颤抖,他们都知道了,知道我的xing向,知道我和一个男人jiāo往,知道我为了一个男人去杀人。
不停地用纸擦嘴上的油,手上凉汗涔涔,最后用自己都听不清楚的音量问:“他怎么样了?”
问完后心提得老高。
“事qíng发生后,他昏迷了三四天,醒来后住院近半年,之后他爸爸逝世了,他被他叔叔送到国外念书去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接不上任何画面。
“后来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回来了,还结婚了。”
结婚,结婚,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结婚了。
“小冬,别想这些没用的了,谈谈其他的吧。”
我伸手拿出包里的一瓶水,拧开盖子喝,凉水滑入我喉头,我试图平静自己。
“小冬?”
“恩?哦,好啊,谈谈其他的吧。”我费力挤出一丝笑容。
“我们毕业后,崔qiáng回老家了,张乐彬在一商务管理层工作,我呢,现在投机倒把地捣鼓着些小买卖,勉qiáng养活自己,诶,我算是混得最差的了。”他自嘲地笑笑,又突然间说错话一样,神qíng尴尬。
他应该是想到坐在对面的我,才是真正混到底层的人。
我只是笑笑,“不错啊,对我来说能养活自己就够了。”
他突然眼睛一亮,“你有没有工作?要不要和我一起gān?”
“你做什么的?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在夜市摆铺子卖些手机挂饰啊,链子耳环什么的,都是现在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生意还行,就是有时候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要不要来帮我,工钱肯定不亏你。”
我细细一想,自己的确该找个工作了,钱同向来老实可靠,于是点点头。
“那太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过来。”
“我随时都可以,明天就行。”
“那我明天就带你去,先熟悉熟悉环境。”钱同很兴奋,随即转头朝那几个新疆佬喊,“老板,再来两碗牛ròu面,十串羊棒子,和两瓶啤酒。”
“不用了,我饱了。”
“再吃点再吃点,这顿我请。”
牛ròu面又热乎乎地上来两碗,钱同打开两罐啤酒,急着和我碰杯,我挡都挡不住,作势喝了几口,一阵苦涩弥漫在嘴里,五年不曾喝酒,连酒的味道都忘了。
第48章
这个夜市位于闹市区,周围有些大排挡,小餐馆,小书亭。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非常热闹。夜市上卖的东西很杂,有首饰,化妆品,画布,玉石,旗袍,影碟,盆栽,也算是品种齐全。
钱同的摊子就在路口边,对着一个臭臭的垃圾回收站,异味冲鼻。
晚上六点,大家都开工了,摆开铺子,架起帐篷,把零零碎碎的东西拿出来卖。钱同卖的是一些手机挂件,耳环项链,他说这些东西批发价都很低,只要不亏本能卖的就尽量卖掉。我不清楚他从哪里进来的货,这是他的工作,我们分工后,他负责进货,倒货,我负责进行买卖。
我右边一个铺子是卖内衣的,那些xing感的吊带蕾丝胸罩,丁子裤都大喇喇地摆在那,铺主是个近四十岁的女人,大家叫他小婷,这个小婷穿着洋气,长长的粉色开衫大毛衣,一条呢格子裙子下配双高跟靴子,头上还夹了糙莓发夹,据她说这是流行的韩剧打扮,可我怎么看怎么怪,一个年龄和我妈差不多的人搞得这么嫩相。
我对面是个卖烟的男人,他总是七点多才来摆摊,之前就用块石头占位,石头上贴着张纸“此地有人”。据说一次他姗姗来迟后发现有人占了这地,石头被踢得老远,他大怒立刻和那人大gān一架,最后捂着血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砸下话,“谁敢抢我地,我和谁拼命!”
一切都是为了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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