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的声音又出现了。
我看着蒋雪,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轻轻地走向叶懿若,缓缓地拥她入怀,下巴摩着她的发丝,低语着什么。
叶懿若紧紧搂着他。
这一切的动作放慢再放慢,像一组慢镜头,一组làng漫的爱qíng慢镜头,最后盘踞在我心里。
我轻轻地走开。
在门外,又重新点起那根烟,烟雾缭绕中,我发现眼前的一切全是模糊的,刚抓住的幸福瞬间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上,蒋雪照例开车载我。
“想吃什么?”他的表qíng依旧温柔。
“随便吧。”我淡淡地说。
“要不去吃点日本料理?”
“太远了,我还要去夜市。”
“那工作辞了吧,又累又没什么钱的。”
“还是可以赚一点的。”我打开窗户,让风chuī进来。
“不冷吗?当心冻着了。”他转过头,笑着看我。
“都夏天了,夜风chuī得很舒服。”
我闭上眼睛,让风肆无忌惮地chuī在我脸上。
“晚上还是有点冷的。”
“最冷的冬天都已过去了。”我继续闭着眼睛,“在监狱里,每天都是冰冻彻骨。”
他轻轻咳了下,应该是没料到我会突如其来地讲监狱的事qíng。
而我,鬼使神差地,只想继续讲下去,没理由地发泄着什么。
“每天晚上睡的被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常常没热水,脚上都是冻疮,一颗颗肿得和红枣似的。”我边说边笑。
他沉默着。
“还要被人欺负,那些人拿我的毛巾洗脚,一起围着打我,还灌我喝尿,到现在我看到huáng色的东西都会想呕吐。”
车子骤然而停。
他靠在方向盘上,喘着气。
“小冬,都过去了,别说了。”他的声音很痛苦。
是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但未来始终没向我走来。
“我不该说的。”我低着头,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
他过来抱我,“都过去了,小冬,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不让你再受伤害。”
我静静地,静静地,再静静地告诉自己,就听他这样一句话,就为这一句话坚持下去。
“别去夜市工作了,那太苦了。”他轻轻地在我肩上低语。
同样的檀木香味,浓烈的,让人沉溺的。
我终于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第86章
决定辞去夜市的工作后,我马上联系钱同,奇怪的是怎么样也联系不上,想来自己和钱同一向分工明确,也没多有过多的来往,一时半会更是找不到人。
晚上,夜风凛凛,透着浓烈的寒意,我坐在小板凳上,有些抖嗦地吸着烟。
再看看这个夜市,每当夜幕笼罩,华灯初起时,这儿就如沸了的大锅,熙攘喧阗,环境真的很差,但呆的时间长了,对这里也有份特殊的qíng感。静静地在角落里吸根烟,抬头看看漫溢墨汁的天,觉得自己前世就是个做夜市买卖的,或许是在秦淮河边卖菱藕,夜夜篝火达旦,周围星布珠殊,皎如白日。想着想着叼着烟感叹下,一个夜市在任何时代都能反映一个城市的繁华与落寞,而我栖息于这个角落,藏在喧嚣的热闹面里偷点安慰而已。
斜对面的铁板烧丝丝冒着热气,烤着鱿鱼,jī翅膀,香肠,几个女孩笑嘻嘻地叉开腿,俯着身豪气地吃着,年轻真好,这样热闹的街边摊永远是他们的主流。
一根烟抽完,刚又掏出第二根。
“师傅,你昨天卖给我的东西这里都破的。”一个女孩捧着两个小熊,皱着眉头。
“啊?”我拿过小熊,仔细看看,边上的fèng线的确是一点都不缜密,稍稍一扯就破开,像是被人反复地扯过许多次。
“你买回去就是这样的?”我狐疑。
“是啊,就是从你这摊买回去的。”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这些货质量很好的。”我左右瞅着这些玩意。
女孩抱怨着,站在一边。
“那我给你换个吧。”我又从麻袋里掏出新的小熊抱好递给她,“下次回头生意啊。”
女孩嘟着嘴离开。
突然地,我直觉地又去检查麻袋里的其他玩偶,发现有好几只的fèng线口都歪歪曲曲,线头又松又粗,像一条条破裂开来的蚯蚓。
正看着,两三个影子覆盖下来。
抬头一看,是警察,我本能地开始颤栗,口袋里的烟掉在地上,我马上去捡,却捡不起来。
“你是104的摊主?”为首的一个胖警察问我。
我点点头。
胖警察蹲下身来,捞起几个小玩偶仔细地看,旁边两个警察也凑着头说话,神qíng严肃后又彼此点头笑笑,随即又严肃地盯着我。
“这些货都是你弄来的?从哪里弄来的?”
“不是我弄来的,我也不太清楚。”我紧张着,边说边检查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在警察面前说话像是洗米挑沙砾一样。
“你涉嫌参与一桩毒品走私活动,跟我们走一趟吧。”
边上那个戴眼镜的女警察嘴角微微开启,两瓣唇慢慢蠕动,吐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顿时我如晴天霹雳,惊愕失色。
周围人密集过来。
“警察先生,你们会不会弄错了,这兄弟我认识,人很老实本分的。”大刘凑过头来,递上一支烟。
“老不老实,本不本分,一调查就清楚。”胖警察头也不转。
“走吧,这些东西全带上。”女警察尖声说。
我慌忙地收拾着,那些平日里憨态可掬的小玩偶今天个个面目狰狞,让人不敢触及,像是一碰到就染黑了手。
呆滞麻木地跟着警察走。
“小冬,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是误会。”大刘拍拍我肩膀,又往我裤袋里塞上几根烟,“抽着暖身。”
警察局里,我的面前是一张微微发乌的桌子,上面搁着一杯凉了的水,对面一个年轻的警察打量着我,对上我的目光时,又职业xing地笑笑。
“放松点,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认真,诚实地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我两手cha在口袋里摸着大刘给我的烟,点点头。
“手放上来。”年轻警察又说。
我放上手来,像小学生上课一样的肢势。
“你叫苏小冬?你在夜市工作多久了?”
“有一年多了。”
“一直是在104摊位做买卖的?”年轻警察一边做着记录,一边抬头问我,目光时而犀利,时而缓和,有时候还附送一个职业xing的微笑。
我一一回答他的问题,自忖着没什么不妥。
“你认识一个叫钱同的吗?”年轻警察突然目光凝聚,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眼珠子往左边,他的眼珠子马上也跟着往左边,我往右边,他的也立刻移过来,这也许是职业场上一种心理bī视。
我点点头。
“你认识一个叫钱同的吗?”他又问了遍。
“我认识。”我开口承认。
“你和他什么关系?”
“朋友。”
“你们认识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认识的。”
“从大学开始认识的?”年轻警察紧紧抓着笔身,反复咀嚼这两句话,“那从大学到现在一直有来往吗?”
“没有…中间断了一些年,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他直口而问。
我浑身不自在,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我进了监狱后就没再见过面,直到一年多前才又见的面。”
“哦?”他两眉挑高,像是终于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内容,欣喜却谨慎地微笑,一手飞快地记着。
我大汗淋漓,却有丝冷静,诚实回答至少能让我心里塌实。
年轻警察立刻起身,“坐在这里等着。”
我呆呆地坐在原位上,心里已辨不清是紧张还是不紧张,一手伸进裤兜里,刚想掏根烟,看见墙上那个硕大bī人的禁烟标志,以及一幅崇山峻岭里蜿蜒的万里长城,有些威严肃穆的bī仄感觉。
周围的几个警员正笑着商量买什么夜宵好,墙上大圆钟的秒针缓慢凝重地走着,每走一秒,我的神经就绷紧一根。
一会儿工夫,年轻警察夹着一叠档案回来。
那牛皮纸袋里是我的资料,他认真地琢磨着。
“判刑七年…挺长的,刑事犯。”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我沉着脸,脊椎上伏着一巨石一样,再多过一秒就要倒下。
“非法持有鸦片一千克以上,海洛因或者甲基苯丙胺五十克以上,或者其他数量教大者要处七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你知道吗?”年轻警察缓缓地开口,半只眼睛吊起,悬在档案上。
这番话如此熟悉,七年,刑法,徒刑,这些支离破碎的字眼多年之前也回dàng在庄严肃穆的法庭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摇着头,几乎要晕厥过去,如果再一次失去自由,那比死亡都恐怖。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年轻警察瞟一眼,冷笑,“来了。”
我机械地转头,看见了钱同,他整个人木木的,两眼呆滞,灵魂出窍,手上被铐上了。
“钱同!”我大叫。
“不许说话,不许jiāo流,不许使眼色。”年轻警察立刻用手扣击桌子。
我被迫转过头来。
继续接受讯问,我的神经高度紧张,害怕说错了什么,像电视上那样被作为呈堂供证。
一直到深夜,一切一切都弄清楚了,事实是钱同参与了一桩省内毒品贩卖,藏匿活动,那批货从越南缅甸越境走私,一步步伸入内地,通过藏匿在一批批小货物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些与我无关,我如释重负。
钱同被捕了,他的眼睛里死寂一片,什么颜色都凋零后只剩下光秃秃的绝望。我想起大学时候的他,有些纯真,有些傻气却不失可爱,那样的灵魂早已脱离躯体,灰飞烟灭。
岁月缓慢地流淌,越是慢越是沉重,比风驰电掣更具有爆发力,也更具有毁灭xing。
走过钱同身边,我停下脚步,心里无限惆怅,事qíng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钱同猛地跪在地上,伏在我脚上,抽动着肩膀,最后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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