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龙生。”我惊慌失措。
“别怕。”蒋雪微微拉着我的手臂,“他不过是来谈生意的。”
我壮了壮胆子,看着一身灰色西服,像只豺láng的叶龙生,不巧,他突然飞过一眼,直bī视我,目光里充斥着轻蔑,不屑,然后笑得开心,嘴唇蠕动着,喉结上上下下。
在我看来,这一切全是慢动作,一点点提示着我危机的来临。
“瘪三,给你点教训,要是再不识相,咱兄弟再给你吃顿!”
这句话刷地在我脑子里回放,不得不承认,没有害怕那是假的。
“走,别理他们。”蒋雪拉着我走过他们。
“蒋雪。”一个浑厚粗嘎的声音。
是那个老人。
“祥伯伯,什么事?”蒋雪问。
“过来一起谈谈,龙生提出很多不错的想法。”
“呆会吧,现在有点事。”
“那半个钟头后在楼下的咖啡厅里,你过来。”老人吩咐。
“还是去会客厅吧,和龙生兄慢慢谈谈。”蒋雪笑着。
“那么拘谨做什么?又不是外人,你和叶小姐不是正处着吗?说起来也是一家人。”老人笑笑,打个手势,不容置疑。
“好,等会我来。”蒋雪应着。
我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出去。
“下班后我来接你。”蒋雪敲敲我的头,“别多想,只是谈生意而已。”
“你放心地去吧。”
第91章
蒋雪来接我的时候面色消颓,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怎么样了?”我悄悄地问。
“没事。”他微微垂着头。
车子缓缓地开,突然刹住,面前跑过一只蜡huánggān瘪的流làng狗。
“要死!”他咒骂。
小狗慌张地躲过,溜到对面去了。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慢点开,当心点。”
他突然转过头凝视我,眸子黝黑黝黑的,像潭深渊。
“你会离开我吗?会吗?”
我呆了呆,随即笑笑,自己也知道这笑僵硬,像是gān糨糊粘上去的。
“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我心一惊,他倒是猜中了几分,原本早上我就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说分开段时间,这也是我自己好不容易下的决定,为了我的父母。
“倒头来,我还是一个人。”他笑笑,手又反shexing地去掏烟,烟盒子掉在车里。
红色的万宝路烟盒,上面印有粗犷的西部牛仔,骑着骏马,驰骋于糙原上,忽略了沉重的生命在手臂上烙下的刀疤。
我去捡烟盒,他也低头,我看见他的脸,像一夜间老了几岁,眼角微微细细的皱纹可以钻进我的心里。
我静静地拿出根烟,塞在他嘴唇里,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蓝色的荧火,刷地一竖,微微炽热。
火光下他的睫毛根根分明,低垂着淡淡的哀伤。
他握住我的手,我们之间又隔着一火苗,彼此看得分明。
“你…终究是变了。”他淡淡地说。
这样一句话,让我的心骤然发痛。
“如果…我让你不要离开我,你会肯吗?”他郑重地吐出字,一字一字,刻骨刻肌。
我想起那年,我们在火车上,他静静地细诉自己的童年,没有父亲的他又被母亲抛弃,早早地游dàng于社会,做着年少愚昧的事qíng,注she着扭曲了的快意,宣泄着自己满腔的愤慨,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卑微的存在。
他是可怜的。
那年那日他和我讲那些事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窗外是青山,绿树,糙垛,河渠,有扎着头巾的妇女在喂蚕采桑,天空蔚蓝如洗,一望无际,却也没有他眼里的忧愁绵长。
此刻,他的眼里又是那日的样子,让我不忍目睹。
“小冬。”他叫着我。
“我…不会离开你。”我闭上眼睛,慢慢地说,心里的原话却是:我尽力不会离开你。
他抱住我,笑出声来。
我也紧紧搂着他,像搂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不松手。
承诺,永远是属于说出口的那刻,那一刻是拼上所有的真qíng实意的。
如同一个孩子站在麦田里,望着澄碧如洗的天空,信守着自然给他的希望,虔诚地希冀着美好,但谁又会料到这天也会逐渐发乌,世间的事波诡云谲,所谓承诺也不过是我们自己安慰自己的。
但日子还是要随着自己的信念过下去。
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还是要面对。
酒店里关于我和蒋雪的事qíng已经传得纷纷扬扬,大多数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谈论着,谴责着,当作日常的消遣。
我感到非常不舒服,这个酒店像个大蒸笼,散发着众人口里的热气,灼热的,糜烂的,腐臭。
“你是苏小冬?”一个非常浑厚的声音。
我正走向办公室,手里拿着资料,这个声音让我的手指反shexing地一颤,本能地装作没听到,继续虚着步子向前。
“你是苏小冬。”疑问变成了肯定。
我转头,果然是那个鹤发矍铄的老人,他一身灰色的西服,面目严肃,眯起眼看我。
“您好。”我鞠躬。
“我们到下面去谈谈。”他伸出一食指头朝向地,不容置喙的架势。
我必恭必敬地跟着他走进电梯,电梯里的人都很诧异,纷纷向他鞠躬,他微微颔首,像欧美领导人在台上看着底下的子民。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让我很不适,两手摆在裤子两侧,一动不动。
周围的人和老人攀谈起来,老人点着头,突然慡声笑笑,拍拍那年轻人的肩膀,赞道:“就应该有这样的jīng神!”
年轻人马上谦虚道:“哪里哪里,拙见而已。”
电梯叮咚一声停止,到了一层,大家慢慢走出,笑语不断。
我突的楞在那里,辨不清前后东西。
“在那里。”老人转头看我,眼神有无名的严厉,又是伸伸那食指。
我连忙出来,跟着他到咖啡厅。
坐定后,服务员笑着端上咖啡。
“您喜欢的蓝山。”服务员笑脸盈盈。
“是这个月从日本来的豆子?”老人问。
“是的,这次的成色,味道都很好。”
“我是一直喝蓝山,改不了的。”老人对着服务员笑着,伸着食指摇晃下。
我发现他的食指比中指长,据说这样的人非常jīng明,有目标xing。
服务员款款而走,老人点头后收敛笑容又严肃地看我。
我也看着他,他的脸像一幅伦勃朗的肖像画,满面的严肃像是可以用刀子刮下来似的。
“您找我有事吗?”
他看着我,眼皮都不抬下,“苏小冬是吗?你现在是在香阕运输部工作?”
我点头。
“是蒋雪给你安排的?”
我又点头。
“我是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现在靠联络人qíng占个肥缺的事太多了,其实应该清肃下。"
“是的。”我承认。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你做的还可以,没什么大错误。”
我又点点头。
“多珍惜现在有的,不要妄图想些虚幻的。”
我一楞。
“你也不容易,想起当年因为蒋雪的事qíng入狱,我也是很惋惜的。”
猛然地,我脑子里的那层雾像被人拨开一样,想起在哪见过他。那年我昏倒在血泊前,隐约看见他带着人冲进房间。
“那时候,他们两兄弟不和,明里暗里争执,最后居然到刀枪相戈的地步,的确是我没料到的。”
我看着他,他慢慢地说,嘴唇几乎不启,浓密的一层白胡子照例是厚到可以塞进一只苍蝇。
“但是更没想到的是会出来个你。”
我心里一片空白。
“最没想到的是你到现在还和他在一起。”
我盯着眼前的那杯咖啡,氤氲着苦涩味,老人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被震一下,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过去这些年了,还和蒋雪在一起。
“我是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感qíng,也没必要知道,但是你要是为他好就离开他。”老人说得平静,像一尊佛像。
“我不会离开他的。”我抬起头,坚定地说。
“你监狱里的苦还没吃够?年轻人最忌讳的就是不懂得吸取教训。”
“进监狱的事…我不后悔,再退回那个时候,我也必定会那样做。”我闭上眼睛,一片漆黑。
“你对他倒是有些真qíng意,不过这些全是空的,他必须有正常的生活,有个般配的妻子。”
“这不正常吗?同xing恋不正常吗?”我急着说,说着又捂头,怎么可能说得通,这样的话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觉得正常吗?”他冷笑。
“总之…我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
“他要求你的?”
“恩,他也是需要我的。”
“是吗?需要?一个人有基本的物质需要,有责任,义务的需要,再者才是个人qíng感,你们这些需要全是不堪一击的。”
“您让我们在一起吧。”我低头,居然企求他。
“如果这个社会同意的话,我允许。”
“社会?社会不会答应的。”我喃喃。
“你知道就好,一个人活着要是连面皮都不在意也就白活了,你们是生活在这个社会,要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你当自己活在书上写的漂流岛上?”他又冷笑。
“我…不会给他添麻烦的。”我揪着衣角,心痛得很。
“这不是你主观上能控制的,你要是真不想给他添麻烦就离开他,他现在处境很不好,这个酒店里好多人反对他,他的气候根本没成,你们偏偏又在这个时候闹出这样可笑的事qíng,不是特地给人抓着把柄吗?”
我不语。
“现在流言已经很多了,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趁事qíng还没到不能拾掇的地步,早早了了。”
了了?我真的要离开蒋雪吗?虽然自己前几天就下过这样的决定,但真当有实际的力量推着我的时候,却又是万分难受。
我想起蒋雪经历的那些灰暗的日子,想起他被父母抛弃的童年,想起多年前他倒在血泊里任人欺凌的样子,我的心被刀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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