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书上写写的。”毛军岩笑。
“不是的,写书的作者是以自己亲身经历做素材的,他就是在瘫痪,失明的qíng况下凭自己顽qiáng的毅力写这本书的。”玉麟急着辩解。
“哦?”毛军岩大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是啊,你拿去看看,这本书很好的,看了很感动。我记得里面有句话给我印象很深,生活主要的悲剧,就是停止斗争。”玉麟伸出手指,划划。
毛军岩看着书皮,撅撅嘴。
“生命真的很宝贵,只属于人一次。”玉麟叹叹气,“像保尔,他也想过自杀,但最终还是挺过来了,只要有信仰,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认真看看。”毛军岩卷起书,一个身倒在chuáng上,翻着。
毛军岩看完这本书后又哭了,哭得很小声,怕玉麟听见,他越来越喜欢玉麟,想和他做好朋友,想和他呆在一块。
不仅是毛军岩,很多人都想和玉麟做朋友。
清深不寿,qiáng极则r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玉麟就是这样的人,对大多同伴不会热qíng如火,多是涓涓溪流般的关心,为人谦和,大方,真诚。同伴们都很喜欢玉麟。
监室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小海身上爆发了密密麻麻的丘疹,累累如串珠,颗颗鲜红。小海又痒又痛,胡乱搔抓一痛,满身疹疱流脓成糊,血色一片,异味熏天,人人见着他就捂着鼻子绕道。
只有玉麟愿意接近他,为他认真上药。这个药是清热解毒的中药渣子,涂抹起来非常麻烦,玉麟耐心地将那些金银花,野jú花,鱼腥糙,大青叶,栀子的渣渣捣成糊状,一点点抹在小海背上,早晚一次,从不延误。
“记得不要去抓它。”玉麟为小海上完药,轻轻地嘱咐他。
“好的。”小海嗫嚅,“玉麟……你……你不怕臭吗?”
“没事的。”玉麟笑着。
“真的……不好意思。”小海红着眼眶,快要哭出来了,“没人愿意搭理我。”
“别难过,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玉麟摸摸小海的头,“记得,不要去抓伤口,还有别吃辛辣油腻的东西。”
小海点点头,一个身子偎在玉麟怀里。
“喂,你gān什么!”毛军岩冲进来大叫,“你这么脏,不要接近玉麟!”
小海被叫声一惊,马上从玉麟身上弹开。
“不要这么说,小海只是因为天热起了疹子,马上会好的。”玉麟轻轻责怪毛军岩。
“那也不要搂搂抱抱的,别占玉麟便宜!”毛军岩撅着嘴。
“哪有?胡说。”玉麟脸微微发红,转头向小海,“别听他瞎说,他嘴和刀子似的,心却很好。”
小海慌张地看着毛军岩。
“也只有你,会去伺候他!”毛军岩睥睨着小海。
“本来就是住在一起,要互相帮忙的,再说小海一个人很可怜。”玉麟低着头,绞着衣角。
“玉麟是我的!”毛军岩一个树袋熊状扑在玉麟身上。
玉麟无奈地笑笑,红红脸。
阳光
一个又一个的chūn夏秋冬,在监狱里是没有颜色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监室里的同伴一个又一个地走了,玉麟为他们感到开心。每个朋友走之前,他都为他们做饺子吃,玉麟做的饺子非常漂亮,皮薄馅饱满,褶子边jīng致得和裙边似的。
每一个朋友走后,玉麟总是会在夜晚合上眼睛,祈祷他们后半生的路要走好。
只剩下玉麟一个人还在监狱里孤单单地捱日子。玉麟想外婆,可怜的外婆在得知玉麟进狱的那个晚上哭瞎了眼睛,倒在地上,如椎刺心,最后意识混沌,神昏谵语。养老院的同伴说外婆疯了。
冬天,天寒地彻,朔风凛冽。
监狱的cao场上,那棵枯树,肃瑟条条,覆上了层薄薄的冰,像一个削去头发去掉红妆的女尼在默默祷告,玉麟站在树下,透过纵横jiāo错的枝条望着青灰色的天空,想起小镇的天空,总是湛蓝一片,炊烟袅袅,琴韵书声,透着说不出的清朗,而这里,此刻,离小镇有多远?
远处的糙地上,冰渐渐化开,huáng花翠蔓,高角碟似得一朵又一朵猛然出现,串串如金。
玉麟走近,摘下一朵,摸摸,柔柔的,焉焉的,不炫耀不自媚,那是迎chūn花。
这一年的chūn天来得特别早,玉麟出狱了,他已经是二十七岁。
岁月似没在他身上打下痕迹,他的脸袋依旧清秀,面色苍白,下巴尖尖的,两眼黑得似墨汁灌的。只是个子高了,人更瘦了,弯下腰来那脖子似天鹅般优雅,柔美。
玉麟一直一直走出监狱大门,厚重的门在背后哗得一关,阳光泻下来,玉麟抬起头,合上眼,全是红晕,非常温暖,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如米色的蛾子。
玉麟出狱了,除了疯了的外婆,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姨妈。母亲生前和姨妈感qíng很好,姨妈知道玉麟出狱了,同意玉麟寄居到她家去。
玉麟拿着仅有的小包裹,坐上公车。
当投入硬币那刻,玉麟楞了楞,监狱里是不允许现金流通的,他已太久太久没有闻到钱味了。
坐在靠窗的位置,玉麟看着窗外,俨然还是一派寒冷的景象。
邻座的一个胖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咯哒地笑,咬着手指,玉麟朝那孩子微笑,心里感到温暖,多可爱的小生命,没有罪恶,纯洁,善良。
下了车,寻寻找找,终于在偏僻的小巷里找到姨妈的房子,这是一郊区的农民房,门前有老母jī在啄米。
姨妈正在洗衣服,一看玉麟来看,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玉麟,你来了啊?不好找吧,这里?”姨妈搓搓手。
“还行,一路问过来的。”玉麟温和地笑。
“本来要去接你的,但是今天小莫考试,早晨还要给他煎个蛋,烧碗面,实在抽不出时间。”姨妈撩撩粘在脸上的头发,尴尬地笑笑。
“没事的。”玉麟摆摆手。
“来来来,快进来,前几天就把楼上那空屋整出来了,朝南的,空气好,有太阳,要是租出去一个月还有500块呢。”姨妈领着玉麟上楼。
踩上破破的木板阶梯,中间还断了一层。
“小心呐。”姨妈嘱咐玉麟。
很小的一个老式阁楼,朝南,确实有阳光可以照进窗户来。墙面上用的是清漆,房间里是一张桌子,一张chuáng和一个简易的柜子,那斜顶很矮,玉麟几乎要碰着头。
“还不错吧?”姨妈笑着指指,“好多人想租呢,前些天还有大学生来问呢。”
玉麟笑笑,“很好,谢谢姨妈。”
“好了,这里我都给你布置过了,该添的东西一样没少,你把东西放放好就行。”
“好的。”玉麟刚说着,头被矮顶碰着了,闷闷的痛,赶紧用手揉揉。
“都那么高了啊,时间呐,过得真快。”姨妈长叹。
玉麟不语。
晚上在楼下吃饭。姨妈是个寡妇,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孩子,小莫是她的心头ròu。
小莫看看玉麟,心想这个哥哥长得好漂亮。
“小莫,多吃点鱼,补脑。”姨妈拣了快肥肥的鱼肚ròu给小莫。
小莫皱眉;“不吃,有刺。”
玉麟笑笑,对着鱼肚子阔腹边拣下一片白嫩嫩的ròu,送到小莫碗里,“这块好,没刺。”
小莫转着眼睛,那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纹理细腻,玉润般光泽。
再看看自己乌漆漆的手,小莫很是羡慕。
“吃完饭,赶紧复习去,待会给你吃水果。”姨妈叮嘱。
“知道了,好烦。”小莫闷头吃鱼,时不时抬头瞅瞅玉麟,玉麟正在细细地吃着西兰花,湿湿润润的唇色合着蔬菜的墨绿,看着非常怡人。
“我也吃西兰花。”小莫嘟囔。
“你不是不吃的吗?来,多吃鱼。”姨妈把整块鱼翻起给小莫。
“好烦好烦。”小莫扭开头。
玉麟向他笑笑。
隔天,玉麟把屋子好好收拾了通,铺上洁白的chuáng单,在墙上挂上自己的书法字,在柜子里搁上自己喜欢的散文集,最后在窗口摆上一盆小小的斑叶海棠。那海棠花蕾嫣红,掩在斑点叶子里,猩红鹦绿,非常漂亮。
从这个小小的阁楼望出去,有大片大片的灌木丛,小鸟栖在绿色中,自然透着番古人的风韵,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犹如魏晋时期陶渊明的田园小屋,淡泊宁静。
这样清闲的日子过着过着,玉麟也有些焦急,他想快些落实工作,好买些东西给外婆带去。
于是玉麟每天白天都背着包去城市各个角落索寻,希望可以找到工作。
这天,玉麟来到一闹市区支路边的餐馆门口。餐馆装修古朴简洁,匾上赫然写着“陶大叔菜馆”,玻璃门上粘着招聘单子,招聘厨师,洗菜员,点菜员。
玉麟推开门进去,一位穿着亮红色旗袍的小姐迎了过来,“先生,几位?”
“哦,我是来应征的。”玉麟笑笑。
“陶老板,应征来人了!”小姐姐的尖下巴朝角落里一别示意玉麟,“老板在那。”
玉麟径直走过去,看见一个穿蓝色休闲大衣的男人正按着计算机,这男人侧脸柔和,短短的头发全部向后梳拢,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你好?是陶老板吗?”玉麟礼貌地问。
老板陶思仁抬起头,被眼前漂亮的面容微微怔住,半响后,浮起笑容,“是啊,你是来应征的?”
“是的,我这里有份资料。”玉麟从包里拿出一份自己誊写的资料。
陶思仁认真看着,心里不禁赞叹,多漂亮端秀的字,赏心悦目。
“你学过厨师?”陶思仁问。
“是的,学了快二年,但基本的菜式都可以做。”玉麟说。
“这……这是?”陶思仁看着资料上个人经历这一行。
“对,我服刑过。”玉麟实在地承认。
“哦。”陶思仁有些尴尬,一般地方都不会要蹲过号子的人,何况这个男孩还是个重犯。
玉麟看着陶思仁笑笑。
陶思仁突然觉得那笑像潭清水,瞬时滋润心肺,又看看玉麟的模样,那双大眼睛黝黑黝黑的,纤尘不染,怎么看都像是个纯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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