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估算着这些药材的价钱,统统记在药铺的赊账本子上。在这笔恐怕追讨不回的债务背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淮真并没有想到,是她低估了陈丁香的意志。
未来一周,在学校的时间里,淮真时不时会捕捉到一道视线。那个穿着麻质衣服,头发剪成学生头的单薄女孩,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带着过分期盼的眼神。这份期盼里有太多复杂成分,于淮真来说太过沉重,她背负不起。所以每一次视线交错,她都像个背叛家庭的懦夫一样,很快移开视线,假装毫不在意的笑着,插入女孩们下一场谈话。
陈丁香的企盼,连雪介与黎红都注意到了。
黎红猜测:“我猜她很孤单,也许她需要一些朋友?”
那个礼拜五的橄榄球课上,黎红走向陈丁香,将她带到这群女孩子队伍中去。操场上许多人都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可思议。但却极少有人发出声响,因为做出这个行为的那个女孩是黎红,是在男孩与女孩子当中都最受欢迎那个黎红。
跳舞时,淮真与陈丁香两人拉着手,近距离地接触着,从始至终,淮真都没有向陈丁香提及那天离奇失踪的野山参,当然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最终的答案。
陈丁香却先开口了,问她,“昨晚唐人街有人打架。”
淮真说,“唐人街每天都打架。”
“昨晚不同,昨晚开枪了。你听见了吗?”
淮真说,“开枪也不是太稀奇的事。”
“可是开枪打死的是白人,”她接着说,“上一次赔命的是黄少爷,连带着几个少爷也坐了几牢,这一次不知是谁?”
淮真没有回答她。陈丁香似乎早已背好讲稿似的,讲这番话时,一直瞪大眼睛窥探着她,似乎等待着一些有趣的面部表情变化,令她并不十分舒服。
“我不知道。”她说。
橄榄球课上到一半,一些警察来了。昨晚唐人街发生了一起恶性斗殴,带头者是仁和会馆六少,寻隙滋事的十余人中,参与其中的几名华人少年,也在远东公里学校插班读四年级。他们直接被警察从操场摁倒在地上。
其中有几名联邦警察,他们的介入,几乎佐证陈丁香的新闻:这场恶**件,牵扯白人与华人之间长达八十年的斗争的命脉。
课程被迫中断,男孩们留在操场上等待警察清点,女孩们大汗淋漓,结伴去浴室将汗湿的运动服褪下。
等淮真从浴室出来,去储物柜子取东西时,黎红与雪介已等在那里很久了。
一见她,便转头,低声对她说:“我们都丢东西了。我的项链与手镯,还有雪介的脚链。你快看看你的。”
淮真揿开自己的柜门翻看,果然,洗澡前褪下的赛璐珞手镯不见了。
黎红那条项链,细细金线,缀了几粒碎钻,值两三美金,对年轻女孩来说好看而不廉价,但也不算十分贵重。三人丢的所有东西里,除了这个,都算不得值钱。
盗窃者看来是个生手,不论贵贱,瞎摸一气。
又或者,本意也并不是为了偷盗。
黎红也纳闷,“警察还在外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偷?”
雪介问,“趁着警察没走,要告诉校长吗?”
别的女孩也惊呼起来:“我的金佛丢了!”
……
淮真在那一瞬间幡然悔悟。
原来陈丁香早已经为自己做了决定。
可惜为时已晚。
在那群女孩结伴向白人教务主任举报有人趁女孩们洗澡时入室盗窃的同时,陈丁香带着满身汗味出现在操场,将那一书包赃物抖落在全校师生与警察面前,检具了自己。
“我犯了偷盗罪。”她说。
在许多学生鄙夷目光中,那位白人女教务主任将陈丁香挡在警察身前,告诉警察:“她才十六岁就与家人失散,十六岁的年级,谁都会犯一些错误。这些东西价值也不过十美金,并不是什么太重的罪过……”
陈丁香却将她打断,不疾不徐对警员说道:“我偷盗的东西价值不下三百美金,都藏在圣玛丽修道院的枕头下面。在圣荷西时我就已经偷了许多东西,现在还有法院传票。我是惯犯。我犯了重窃罪。里面还包括七天前在惠氏诊所偷盗的珍贵药材,在那里工作的店员因为我是她的同学,便包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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