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叹声里,那位加利福利亚地方长官便一直瞪着她,俨然在看一位可以被抓进大牢里的违法分子。
那女孩也知道,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有整个富强国家在背后作支撑,的确可以自信无畏且肆无忌惮。淮真看着她,大抵明白为什么如今上海租界里,夸女孩漂亮都会说:像煞个小东洋。
抵达金门公园时,浓雾刚刚才散去,草地上水汽也还没干。尽管太阳在头顶晒着,仍冻得女宾们瑟瑟发抖。在茶园内拍了照,喝了茶点,有人提议众人在茶园里跳舞,茶园老板立刻致电,从公园外请了一支乐队过来。
日头地下,淮真倚靠在横跨池塘的玲珑小桥上,看远处红色佛塔掩在郁郁葱葱的高矮植被后头,一尾一尾金鱼金鱼从脚底池塘穿梭过去。茶园里一切东西都打理的十分别致,包括这场茶园内的草坪舞会。男孩与女孩们在草坪上来取自如的穿梭,Carlos Di Sarli轻快地响起,女孩们在男孩手掌牵引下,一次次回首顿足,在年轻快活的笑声里,舞会显见是进入了一个小小**,惹得来公园游玩的白人也不游驻足,透过茶园门扉往里窥看这群以亚裔为主,颇具异国风情的年轻人们热情跳舞。
淮真心想,这里可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简直可以从早晨雾散待到下午三四点,直到海湾里浓雾锁上来之后,将整个公园都藏在浓雾里。那时应该会很冷,但来这里的情侣们也许不会立刻散去。有许多暧昧期的男女会借机在大雾的遮蔽下亲吻,从此展开一段新恋情,比如正在跳舞、目光激烈碰撞的那几对,你几乎难以相信他们早晨仍旧不大熟悉彼此,还在对对方目光躲躲闪闪。
在淮真胡思乱想时,穿考究和服的茶园女老板大约是看她不合群到有些无聊,给她端来一叠包裹了一片粉色樱花瓣的水羊羹。她尝了一口,抬起头看了眼院子里那几株樱花树。此时已过了大暑,早过了樱花盛放的季节。她正疑惑这片绽放的樱花瓣究竟来自哪里,转过头,穿和服的女士已不知去向。
淮真觉察到人群里有人在看她,循着目光找过去,发现是个棕头发的白人男孩子。她看过去时,他已经躲开她,转头向旁人询问着什么。他询问的人,正是拉着云霞手从人群走出来,难得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早川君。而后云霞与早川一起看向她,脸上带着笑,向那白人男孩说了句什么,那个男孩就朝她走了过来。
她隐约记得母亲小时候有教导过她:如果发现有人偷看你,一定要假装不知道。
母亲教的女士礼仪似乎总是正确的,但她总是忘记遵守。比如现在,她非常好奇他的开场白会是什么,所以一直看着他走近,看得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自己的目光。
淮真注意到他是早晨当众调侃新郎只有十五岁的白人同学,因为她认出他那一双绿色的眼睛。
绿眼睛男孩转过了头,和她以同一个姿势靠在了栏杆上,说,“The coldest winter I ever spent was a summer in San Fransisco.”
(我度过最冷的冬天是三藩市的夏天)
这句话当然不是他说的,是对旧金山颇有成见的马克·吐温说的。如果绿眼睛男孩不是故意走过来奚落她的话,那么他一定不知道马克·吐温还是个极端的排华者。大部分中国小学生都拜读过他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但几乎没人知道他刊载在《陆路月刊》上的一首诗,是关于中国赌徒阿信,轻而易举的讹诈了同样喜欢出老千的爱尔兰人的牌。这首诗成了当年全美国最叫座的诗。
这位文坛巨人不止讥讽中国人为“异教徒中国佬”,夸张地宣称说:“我们迟早会被中国廉价的劳工害死!”还用他的影响力大肆宣扬中国人的阴险、夸张和邪恶,比如,和哈特合写了一出大热的戏剧,剧名叫作:邪恶的支那。
看到他红透的脸颊,淮真觉得,未来某天等他回过神来,会明白过来这只是场糟糕的开场白。
于是淮真说:“我不喜欢马克吐温。”
他接着说,“但我很喜欢三藩市。虽然几年前的冬天来时,三藩市远比西雅图暖和得多,使我以为这是个四季如春的城市。”
他说,他这个春天刚从公立理工高中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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