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这十八年来他对我的呵护与宠爱,我想起了我嫁出去之际他渐渐消失的笑容和深切的不舍。他照顾了我十八年,我却一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嫁人了,离开了他。我后悔极了,我痛得几乎晕厥,我把所有的愤恨撒在霍安远身上,哭闹道:“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你。我只要章东南,我要我爸。”
霍安远不许我伤害自己和孩子,紧紧地抱住我:“凤凤,你冷静一点。”
十小时后,我们赶到Y市。
下了飞机,一路赶往省中心医院。这时正是上班高峰期,路上车多堵得厉害。我在车里又哭又闹,歇斯底里。霍安远便催促司机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越是着急越容易出乱子。
我们恨不得插翅飞起来往前赶时,与一辆突然变道的汽车撞在一起。司机受了伤,安远虽然努力护着我,但却没能护周全。我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前方的椅背上,额头流了血,把我的眼睛都糊住了。
这一幕如此熟悉。
脑中的混沌在这一瞬间炸开了。记忆如瀑布下坠涌入脑海中,把那层一直以来蒙着的柔韧的轻纱冲得破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霍安远也受了伤,但第一时间关心我。他用手捂我额头的血口子,不停道:“凤凤,你别怕。”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恐惧,手一直在抖。他比我还要害怕,却还来安慰我。
我从疼痛的挤压中抽出手,按在他被鲜血浸湿的手背上,道:“霍老师,我不怕。”
他震惊极了。但鉴于上次的教训,他没有立刻喊出我的名字,只从嗓子里喊道:“凤……”
我在满眼的血色中冲他弯了弯眉毛:“是我,凤媛。”
救护车鸣着笛赶过来。
两边汽车上的人都伤了。但高峰拥堵路段,车速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我们受了伤,但尚不致命。
这救护车帮了大忙,一者帮我们包扎了血流不止的伤口,二者在我的请求下,它鸣着笛一路畅通无阻开到了章东南所在的省中心医院。
章其琛已从电话中知道我们在路上出了事故,一个人担着两边的心,匆匆跑出来接我。他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弯腰抱住了我:“凤凤……”
我拍了拍他的肩:“哥,我撑得住。”
他讶然抬头,泪水里折射出茫然困惑。我绕过他,来到章东南的病房外。章其琛出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关门。
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中间挂着一道布帘子,把床上的病人隔绝在里面。我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
我停在门旁,敲了敲门。
我们十八年来的默契让重病中神思恍惚的他比房间里的任何人都先觉察我的来到。帘子后面,他用虚弱的沙哑的声音道:“凤凤,你回来了?”
虽然他看不到,但我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东南,我回来了。”
我那名义上的母亲吃惊地望着我,抖索着嘴唇,问出了帘子背面的他也同样想问的问题:“你,记起来了?”
“让你等久了,我用了十八年才记起自己是谁。东南,我来见你了。”
“不——”
上午的阳光从窗户打进来,在帘子上投射出一道极度消瘦的发着抖的影子。他也注意到了,挣扎着翻了个身。影子变成了背影。
他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遮住,哑声道:“媛媛,不要看我。我现在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看,会吓到你的。”
我对他说:“东南,自那天晚上在UFcoin公司楼下主动吻你的时候,我便决心爱你了。我爱你,是爱你这个人,爱你的完美,也爱你的瑕疵。”
他哭了,哽咽道:“现在不是以前了,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对我来说,这只是几天前的事情。对我来说,这还是你带我取订婚礼服讨论第一胎生个男孩还是女孩的那个夜晚。”
“你不该记起来的。我就要走了,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宁愿你只是在我手底下长大的凤凤,是我放在心上疼爱的小女儿。”
“只可惜这世上的事情,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我转动轮椅,慢慢地来到帘子外,“现在,我能见一见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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