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阁想,原来她就是清雪,阮清雪,是自己的妹妹。他六岁离家,她还是襁褓中不足月的婴儿,如今,这般亭亭玉立。
果真是,年华易逝,韶光催人老。
阮清雪是阮家最得宠的后辈。她生就一颗玲珑心,左右皆逢源。一张灵巧的嘴,更是就像抹了蜜糖。就算偶尔任xing,偶尔撒娇,也只让人觉得那是她可爱的小姐脾气,无伤大雅,甚至犹如餐后的甜点一样,是一种qíng趣。
第18节:亦曾擦身过(2)
这样一颗掌上明珠,在阮家,受尽恩宠。尤其是阮振国。因为阮清阁早年流落在外,阮心期又是养子,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所以阮振国一门心思都倾注在小女儿的身上。早些时候,还特地聘了教书的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如今又将她送往南京的女塾,巴巴地望着她能成为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她对家中的生意向来关注,此次,趁女塾放假回乡探望,一进门便听见这样的话题,她意兴盎然,早已经跃跃yù试。
而她既然开了口,阮振国便饶有兴致的,问她,你也赞成你大哥的提议?轻轻的一句话,惹了堂下两人,心生惆怅。
阮清阁想自己多番苦口婆心,却抵不过妹妹的三言两语,受挫与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阮心期则嫉妒。嫉妒清雪没有跟自己站在同一条阵线。虽然名义上他们都是她的兄长,但阮心期和清雪却没有血缘的关系,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对她的爱护,已经超出了兄妹的界定。
他喜欢清雪。
这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无第二人知晓的秘密。
时过正午。蝉噪。鸟鸣。人的声音却极贫乏。
阮清阁以为,他只是想要在镇上的任何地方随便走一走。但他走去了蓝家。映阙在院子里晒棉被,看见阮清阁远远地走过来,笑道,大少爷是来找立瑶的吧?
而彼时,立瑶正抱着一chuáng棉被,从屋里出来,看见阮清阁,竟有一种隔世般的惊措。自从白涵香一事,她已经许久不见他了。她也听过外间的传言,说阮清阁对白涵香如何地鞠躬尽瘁,她听得憋闷,吃饭睡觉都不安稳。
于是,一刹那的欣喜,糙糙地,都被流言覆盖过去。
他们并肩走着,白花花的路面,很刺眼。阮清阁说,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和你说。
立瑶抿着嘴,不做声。
那是难得的,素来爱说爱笑的女子,噤了声,只是如同旁观客,如同局外人,低眉顺眼地听着,偶尔附和三两句。
末了,阮清阁说,谢谢你。
可是,谢什么呢?立瑶想。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待我是如何,我待你又是如何,我竟迷糊了,捉不到此刻自己心中的悲喜,你走吧走吧,不过是一个转身而已,不过是如此而已。
暖风熏人,chuī了满地唏嘘。
【南京】
阮清阁回到家,看见清雪。清雪站在后院的樱桃树下,笑眯眯地望着他。他掷出一个相对勉qiáng的笑容,yù往侧门走。
清雪唤他,哥。她说,我刚才看见你了。
哦。阮清阁不以为意。
清雪走上前来,仍是笑。她说,那样的女子,大哥应该离她远一点才是,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的名声可不好呢。说着,也不管阮清阁的脸色如何难看,便将立瑶从前在女塾的事qíng都讲了出来。譬如,她逃学,课程差,她偶尔会跟学友争执,惹老师厌烦,她总能认识一些风月场中的男子,往往衣着香艳,彻夜不归。最后,她索xing连学也退了。清雪和她就读于同一所女塾,又是同乡,因而多了些关注,但她对她,是全然没有好印象的。
清雪说,这样的女子,就像一只狐狸,你永远猜不透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在想些什么,她下一刻又会去做什么。我怕你太靠近她,会伤了自己。
阮清阁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难以置信,他宁可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一个健康活泼的蓝立瑶,她应该单纯,她应该美好,而不是活在谣言下。阮清阁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但其实,在暗地里,却无法不将清雪的话放在心上。辗转思量。
阮振国终于同意在南京开酒铺,小试牛刀。尽管他出于保守估计,投入的资金有限,但对阮清阁来讲,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第19节:亦曾擦身过(3)
最难解是阮心期。他问清雪,你为何一定要说服爹采纳大哥的意见,做生意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简单。
清雪扬了扬眉,说道,我们的生意就是太小气了,好比从前的清政府,盲目,闭塞,妄自尊大,才落了个亡国的下场,你若到外面去看看,你也许会觉得,在这贫穷的小镇上终老,是你一生最大的遗憾。
阮心期弓着背,头微微低下去,问,清雪,你不喜欢这里?清雪笑言,是的,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她的神态坚定,连牙关也几乎咬紧了。于是,阮心期满腹的话都被她一个眼神镇压了回去。
他想问她,难道苏和镇就没有一条吸引她的理由,或者,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她留恋。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只被遗弃在荒原的孤雁。晴空万里,她和他,隔着天,隔着地。
蓝家很冷清。简陋的旧式小庭院,瓦片上长满青苔。角落里唯一的一棵桂花树,低矮,又瘦小,也不到开花的季节,看上去萎靡得很。
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只有映阙一个人,在堂屋里坐着发呆。她开始想念南京,想念她走过的街道,住过的旅馆,吃过的饭菜,以及,她遇见过的人。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是阮清阁。
映阙自然以为他又是来找立瑶的。她说,立瑶走了。是昨天的事qíng。她坚持要去南京,触怒了爹娘,他们锁着她,要她反省。谁知道,半夜里她竟然爬窗户走了。
阮清阁愕然,问,她为什么要去南京?
映阙苦笑,道,为了她的理想吧。也许旁人是很难理解的。
阮清阁沉默了一阵。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沉默,他的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好像空空的,又好像满满的,总之,千头万绪,理不出一个思路来。映阙接连唤了他几声,他才缓过神,道,我这次,是来找你的。
后来。山水都清亮了。河风暖融融的。从眼睛里,嘴巴里,耳dòng里,皮肤上,钻进身体的五脏六腑,如一场洗礼,润物细无声。
映阙想,未来会不会是一场梦呢?
尽管她是获得爹娘的同意,才离开苏和镇的,因为阮家在南京开酒铺,需要人手,阮清阁觉得映阙温良又聪颖,模样亦是出众,遂希望她能够去南京帮忙打理酒铺的生意。但南京是什么样的地方。南京就像天上的月亮。美得很,也玄得很。她这样平庸的小女子,去了,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但她想去。她巴巴地望着爹娘乞求他们的同意,那个时候她的身体里已经充满了南京。爹娘直感叹孩子长大了,心野了,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她的魂。他们终于还是点头。他们说,你去了,好好地看着立瑶,别让她再出什么乱子。
她说会的,我会的。
但她此刻看见了南京的岸,听见了南京的风,却开始忐忑起来。她想起阮清阁说,我相信你可以应付得来,她才稍稍拾回了一点信心。然后又想起曾经在那片陆地上逗留的短暂时光,想起一张熟悉却也陌生的脸。她抬起头,望着江岸垂杨绿柳,如梦呓般地,轻轻地念了一声,南京。
【擦身】
苏和酒行。
新铺。新开张。红色的绸缎还挂在匾额上。但门庭冷落,无人问津。店里的伙计都和映阙一样,是从镇上出来的,有人为了养家糊口,也有人真的踌躇满志,期望能有一番作为。
无奈这惨淡的光景,似倾盆的雨,兜头而下。
阮清阁一直在门口站着,负着手,眉头不见舒展。映阙走上前,试探着说道,大少爷,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阮清阁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
第20节:亦曾擦身过(4)
映阙的法子,是在店门口放几大缸酒,一来让酒的香气随意扩散,二来,若是对酒有兴趣的人,还能够免费品尝。
如此,店铺门口倒真是热闹了起来。
阮清阁忍俊不禁,但不是因为招徕了生意,而是笑自己,这样简单的法子,竟没有想到。映阙看阮清阁笑了,自己也跟着笑。旁边有顾客不留神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鼻子撞在阮清阁的肩膀上。这一撞,两个人笑得更厉害了。
有黑色的轿车从门前经过。
映阙没有注意到。
第21节:chuī断巫山云雨(1)
第六章chuī断巫山云雨
【碰壁的生意】
尽管苏和酒行开始有了一些零散的顾客,但赢利少,开销大,并非长久之计。阮清阁唯有频繁地出没于各类的宴会或酒楼,希望能广结人缘,拓展酒的销路。
可惜,收效甚微。
大多数的酒楼早有自己稳定的进货渠道,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苏和清酿,有一些人,连酒的味道也不肯尝。而就算有人对酒的品质颇为赞赏,却又担心客人未必接受,不愿意作出尝试。那个时候,阮清阁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也不是那么闭塞的。
偶尔,若有闲暇,清雪也会到酒行来。她是极关心这门生意的。她热qíng开朗,阮清阁谦逊随和,两个人相处极容易,更何况还有骨子里的血缘作为无形的牵引。阮清阁对她越来越喜欢,也越来越疼爱,同时,论及生意,她头脑的清醒思维的jīng明,又让阮清阁看到另一面的她,竟是发自内心的,有些佩服了。但这新学堂里出来的女子,勇敢,上进,却带着莽撞与冲动,对任何事qíng,都摆出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刚硬模样。
比如,她提出,天福宫。
这在阮清阁原来的计划里,本来是排最末的。因为天福宫是南京最豪华的酒楼。阮清阁觉得倘若连普通的小酒楼也不肯接受苏和的酒,天福宫自然更加行不通。但清雪却说,与其把时间làng费在苍蝇一样微小又分散的地方,倒不如狠狠地赌上一局。败则败矣,无伤大雅,但若侥幸成功,那便势如破竹,一步上青天了。
阮清阁觉得,这未尝没有道理。
然而,却只是印证了前半句,败则败矣,无伤大雅。天福宫的老板很傲慢,他说自己卖的都是名酒或洋酒,他不接受苏和,他称其低廉。
阮清阁心头愠怒,面上尴尬,又怕得罪对方,故只是沉默。但清雪竟拍案而起。她原本准备了很多的措辞想压倒对方,但这会儿,她没条理,也没耐心了。她站直了身子,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怒道,哥,我们走,这样盲目无知的人,何必跟他làng费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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