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真同舅舅在饭桌上坐下来,盛好饭,听到外面一声大门关上的声音。江雨生低头笑了笑,搁下筷子,从橱柜里取出一瓶酒。
他同敏真说:“舅舅只喝一点点,别告诉顾叔叔。”
那酒是香槟,金色的液体,倒进杯子里,沿边一圈小气泡。
江雨生说:“看,像不像一串宝石项链?”
敏真看他举起杯子,一口口喝着,完全不像他承诺的那样只喝一点点。
孩子若伤心,大哭一场,或者死死睡一觉,所有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可是成人就没有这么轻松。他们的大脑习惯于思考,意念一但生根就极难拔除。流泪为他们所不齿,入睡又不能清洗记忆,惟有借酒才可以消愁了。
江雨生对敏真说:“你顾叔叔,出生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家庭里。那个家非常非常有钱,也非常有背景。他从小就像王子一样长大。呵呵,不像我们俩,像粒糙种子,给风chuī到哪里,就在哪里的墙角扎根发芽。”
敏真静静坐着听。
江雨生嘴角一直带着笑:“当初我们俩要一起过日子时,周围没有一个人祝福。即使是伯庸,即使是他,都说:‘雨生,他同你这一走,以后你就要承受他的痛苦,还要担起所有责任。你要想清楚。’”
“伯庸有他的道理。我统共不过一个人,可元卓要放弃的是一个家。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父亲建立的事业。他那么年轻就从高位上退了下来,陪着我,半隐居。他的理想和抱负,他本来可以瑰丽多彩的人生,都因为我改变了。”
他的脸泛起一层红晕。他说:“我对不起他。”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头低了下去,搁在臂弯里,紧握着杯子的手也慢慢松开。
敏真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江雨生。他没有反应,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怎么办?
保姆早已经下班,家里没有其它人。但是又不能任由江雨生这样睡着。
敏真从卧室里抱来一条薄毯,费了一番力气,给舅舅盖在身上。然后坐在一旁,不知道还该做什么。
江雨生睡得很沉,一动不动,脸上带着谁都看得出来的寥落和疲惫。
敏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做了梦,梦见了母亲。
这大半年来,她是头一遭梦见生母。记忆中的母亲美丽却憔悴,从来没有快乐过。
丈夫原本是知识分子,却破天荒地迷上了赌博,顿时变得比粗鄙下流。家里终日jī犬不宁,两个女xing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们吵架的时候,敏真会找一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惊恐地从fèng隙里望出去。
那日父亲外出归来,反箱倒柜找东西。看到敏真,一把抓过来:“你妈把钱藏哪里去了?你知道的吧?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快告诉我!”
敏真吓得连连摇头。父亲不耐烦,又一把将女儿甩开。
敏真跌坐在地上,身下正是散落开的照片。相片中敏真还非常小,那时候母亲年轻明媚,父亲朝气蓬勃。一家人和乐融融。
这时母亲赶了回来,又同父亲大吵起来。
敏真趁他们不注意,悄悄从房间里溜了出去。刚刚反手掩上门,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怪声音。
她从门fèng往里窥探,眼前忽然一片红。
鲜艳的,带着生命力的红色。四下迸she开来,像开了一朵花。
母亲说:“我受够你了。”
敏真猛地醒了过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正躺在房间里的小chuáng上,身上盖着被子。
黑暗中,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她下chuáng打开房门。
廊灯亮着,四下一片寂静。敏真走向最里面那扇门。
忽然她站住,因为听没关拢的门里传出异样的声音。
低低的,婉转的,似呻吟又似喘息,还有chuáng单摩擦的梭梭声。
忽而又听到近似呢喃的一声“元卓……”。
这下连小小的敏真都察觉出空气里的暧昧,一边脸火辣辣。她急忙缩回手,匆匆跑回房间去。
隔日醒来,保姆已经来上班,正将她换下的衣服拿去清洗。
敏真下楼,看到顾元卓已经坐在餐桌旁,一手报纸一手土司面包。江雨生端着一杯牛奶,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人就着报纸上某条新闻议论起来。
看样子昨天那一点点小矛盾,已经解决。
过了会儿,江雨生有事离开,顾元卓放下报纸转向敏真。
他问:“昨天舅舅喝醉后,是你给他盖的被子?”
敏真微微点了点头。
顾元卓笑着摸摸她的头:“他读书的时候把胃弄坏了,我从不让他吃刺激xing食物。记住我的手机号码,以后他再喝酒,立刻打电话通知我。”
江雨生其实没走远,就在屏风后面,听了这番话,不禁莞尔。
他轻抚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
chūn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杜鹃花开了,而假期也很快就结束了。
开学第一天,老师领了一个新同学进教室。
老师说:“这是韩子绍,从美国来的。以后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那个叫韩子绍的小小少年非常俊秀,嘴角一直挂着亲切的微笑。8、9岁大的孩子已经有了异xing意识,班上的女孩子开始jiāo头接耳。
一下课,便把他团团围住。
“你从美国回来,你有英文名字吗?”
“你中文说得这么好,是谁教的?”
“你的书包文具都是一套的,江敏真的书包文具也是一套。”
韩子绍问:“谁?”
同学们纷纷指给他看:“江敏真啊。你的是蝙蝠侠,她的是米老鼠。”
韩子绍望过去。靠窗的后排座位上有个梳麻花辫的女孩子,雪白小脸,尖尖的下巴,眸子如清泉里的黑色琉璃珠。他见她也在看她,便立刻冲她笑。可是她却面无表qíng地把脸别了开去。
一个同学说:“江敏真有残疾,不会说话。你不用去理会她。”
韩子绍惊讶。那么漂亮的女生,却是不会说话。
数学课,老师教新公式。讲解完了,问:“谁来用这公式做一下这道题?”
底下同学面面相觑,都觉得新公式太难。
老师无奈,喊:“江敏真。”
敏真放下笔,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片刻,一道题就解答了出来。
老师满意地连连点头,赞赏不绝:“看看,江敏真一下就做出来了。这公式并不难,你们要多用脑筋。”
敏真一言不发,搁下粉笔回到座位上。
韩子绍很惊异地对同桌说:“她听得懂啊,却为什么不说话呢?”
同桌故作神秘道:“我听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韩子绍瞪大眼睛。
“她的妈妈杀了她的爸爸。她给吓得不会说话了。”
“真可怕!”
“还有,她现在跟她舅舅住,但是她舅舅是一个坏人。”
韩子绍不明白,“坏人,怎么样的一个坏人?”
同学也说不清楚,“这我不知道。好像,以前是黑社会。”
韩子绍忽然沉默。
月末考试,敏真照例第一名。可是这次她却不是遥遥领先,韩子绍只比她少了四分。
他样样满分,只有语文作文错字多,被扣去五分。但是,在美国长大的他能把汉语学得这么好,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他几分殷切几分拘束地在敏真身边坐下,说:“你为什么那么聪明,回家后一定很用功吧?”
敏真只是看着他。
小男孩第一次凑那么近看这张jīng致的面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纵使他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也知道欣赏喜爱美丽的事物。
六月,敏真满九岁。顾元卓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敏真。
那盒子狭长,一看就知道装的手表。江雨生笑:“怎么又是米老鼠?你也没问敏敏是否喜欢这只耗子。”
但是敏真立刻就把手表戴在腕上,嘴角有微笑。
顾元卓在那刹那怔了一下,随后不得不承认,这个早熟的孩子此刻已经有了一点少女的风范。
不知道江雨生留意到没有,敏真的笑容像足了他。低垂着眼帘,含蓄优雅,嘴角有浅浅酒窝。那被睫毛遮住的双眼里似乎藏着什么故事。
当年的他就是急切地想读懂那故事,才陷了进去。不知道多年后,有哪个少年也会因为这份好奇,醉在敏真的笑颜里。
顾元卓对江雨生说:“看着看着,本来是臂弯里的娃娃,一下子就长大了。”
江雨生正埋头写论文,听到这话,抬头笑,说:“看着看着,本来是健步如飞的年轻人,一下子就老了。”
顾元卓整个人横在沙发里,撑着下巴,侧头看爱人伏案忙碌着。
他说:“我恐怕要去一趟香港,有工程出了问题。”
江雨生同他到底结伴多年,已经过了那种分开一秒都会难受死的时期。他只是哦了一声,问:“去多久?”
“要看qíng况,这次问题有点大。”
“香港现在应该已经很热了,记得多喝水。”
“要我带点什么?”
江雨生抬头扫了他一眼,笑:“要要,记得带根红头绳,给敏敏系起来。”
顾元卓忍不住伸手拧拧他的脸。
江雨生笑嗔:“别把我当敏真一样。她是小孩子,不能反抗,所以只得由着你捏脸。我是成人,你要表示亲热,可以拥抱我。”
顾元卓一笑,忽然抓住江雨生的手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江雨生顺势倒进他怀里。
两人在书房沙发里拥抱接吻,几尽缠绵,浑然忘记身外一切。
04
chūn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杜鹃花开了,而假期也很快就结束了。
开学第一天,老师领了一个新同学进教室。
老师说:“这是韩子绍,从美国来的。以后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那个叫韩子绍的小小少年非常俊秀,嘴角一直挂着亲切的微笑。8、9岁大的孩子已经有了异xing意识,班上的女孩子开始jiāo头接耳。
一下课,便把他团团围住。
“你从美国回来,你有英文名字吗?”
“你中文说得这么好,是谁教的?”
“你的书包文具都是一套的,江敏真的书包文具也是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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