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鱼_饶雪漫【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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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敢讲:我的抑郁症,就是因为我恨他却不敢说,憋出来的。

  如果,我真的有抑郁症的话。

  你看,关于得没得病这事,我也是这么纠结。

  有一天我终于总结出来,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人,是因为我目前生活的这个家,比天下其他任何一个家都要纠结!

  我记事的时候我爸就有外遇,我上初中的时候,他终于和我妈离婚,搬出去和那个女人祝对于这件事,我妈的心结竟是这样的:“他居然给那个女人买了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这么气不过我是理解的,因为她和我爸过了半辈子,也没从我爸手上弄到一套房子。我爸不算有钱人,但也不是没钱,他开了一家不算小的超市,每年的收入足以供养两个家。

  而我妈,没有固定收入,就算她跟我爸离婚了,她和我、我弟弟,还一直靠着我爸的钱过日子。

  我们住在我们原来的家里,那套房子就在我爸的超市楼上,但房子不属于我们,甚至也不属于我爸——是租来的。

  我们每个月从我爸手里拿生活费,作为回报,他每天大摇大摆地上楼来吃饭。如果菜不合他的胃口,他还可以摔碗发脾气。有时候,他甚至还会留下来过夜。

  我们这个不像样子的家里,永远留着他的一支牙刷。

  如果天天如此,我也许还可以假装自己仍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大雨打雷睡不着的晚上、半夜楼下有人敲门恐慌的时刻、电闸跳掉一片漆黑的瞬间……这些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不在这里。

  我妈明明是他的结发妻子,我和弟弟明明是他的合法子女,却被摆在了一个最卑微的仰人鼻息的位置上。我曾经恶狠狠地对我妈说:“现在我们一家人,就像被我爸包养的二房!”

  我妈看着我,怔了半天,吐出一句:“你非要来剜我的心吗?”

  我想我妈也是认命了。女人一到中年,会变得很没出息,只要对方肯给钱,就觉得他还是一个好人。

  在这样一个家里,我一个女孩子,会修马桶,会扛米袋,会换灯泡。除了扛不动煤气罐,其他该男人gān的活我都能gān。

  我不喜欢自己这么壮,一点不像个女孩子,但我爸反而喜欢这一点,有时候还会夸我几句。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这个家。”他说。

  这不是很好笑吗?我有什么义务来照顾这个家?可是那时我又觉得,其实我爸也挺不容易的,而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我很温柔。他从我爷爷那里遗传了bào躁的脾气,对我和我弟弟经常拳脚相加。所以,他那一刻温柔的模样,忽然就狠狠地撞了一下我的胸口。

  “哦。”我低下头,没出息地回答。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自己要照顾好这个家。我妈没文化,整天只知道打牌,要不就是对着我们姐弟俩抱怨自己命苦;我弟被宠坏了,该男孩gān的事一样不想gān,每天就是去楼下超市摸零食吃,快把自己吃成低能儿童了。

  在这个家,只有我是清醒的。因为清醒,所以我才加倍痛苦。

  原本我们一家的生活可能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我长大、嫁人、离开。

  但是,我居然得了抑郁症。

  得了病就要治,治的后果是:我吃了很多药,那些药让我变得更胖。以前的我顶多算是“瘦中带点ròu”,但现在的我,一米六二的身高却重达一百三十斤,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肥妹。

  因为这胖,我恨死了自己。晚上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好死不死坐在那哭什么?赶什么时髦学人家看心理医生?有钱没处花了啊?

  抑郁,抑郁你妹呀!什么破医生,除了骗钱啥也不会!

  我想减肥,开始故意不吃饭。可是不吃饭,又会饿得发狂。饿了三天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没有瘦,就会发疯一样一口气吃下三天量的食物。

  我开始自残。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我们同级的很多女生都是这样。她们假惺惺地在胳膊上划几道浅浅的口子,然后就开始攀比谁划得深,划得狠。

  我不屑于和她们比这些,我只是用手机拍下自残的全过程。刀片刺进皮肤,笨拙地避开血管,所到之处激起身体一阵轻微的战栗,血珠冒出来,然后汇成一条直线……

  我觉得自己有当电影导演的天分。

  我开始自残的时候是在冬天,因为穿得多,家人一直没有发现。我一方面不想他们发现,一方面又觉得他们根本不关心我,而我越觉得他们不关心我,就越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贱这么惨,就更变本加厉地自残。

  最严重的时候,我会揪着自己的头往墙上撞,而且,还会选一个合适的角度用手机自拍,保证拍到自己绝望又痛苦的表qíng。

  我就这样对这一切上了瘾。

  这样的行动一直在暗暗地进行着,为了不让伤口太明显,有时候我也会停一段时间,只看看手机里的视频聊以自慰。三个月以后,我去医院复查,因为怕吃药,所以我在医生面前表现得很乖巧,那个脑壳坏了的医生说我抑郁症已经好了。于是我停了药,重新成为一个正常人。

  因为抑郁症,我休学了一小段时间。原本我的成绩还算不错,所以学校也没有让我留级,而是让我继续高二的课程。

  我原本立志要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再回到学校去,但是,重新站在校门口的,却是一个身材臃肿、表qíng迟钝、伤痕累累的废物。

  我的男朋友也跟我分手了。

  准确地说,是我为了防止他跟我分手,于是主动和他分手了。

  因为我不相信他会喜欢我这样一个肥婆。虽然他一再对我说:“我喜欢的不是你的外表,是你的xing格,就算你胖成两百斤我也一样喜欢你。”可是我压根不相信,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男孩会真心喜欢一个肥妹,我在他的眼光里早就看到了厌恶。

  他不主动提出跟我分手,只是因为不想别人说他以貌取人,只是不愿意面对肤浅的自己,只是想当一个好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不识趣地拖着他?

  我只是一个肥婆,又不是一个恶毒的巫婆。

  分手的那天,我把他送给我的桂亚纶的cd啊,围巾啊,手套啊,没用完的润唇膏啊,都打了一个包,还给他。

  他不接,只是看着我说:“我会恨你的。”

  我铁了心,背诵般说着大义凛然的台词:“你不要恨我,我这是给你自由,去爱一个更好的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他一转身,我的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我想起那首she的歌,“他还不懂,还是不懂,离开是想要被挽留……”

  可是,就算他一次次挽留,我也只会一次次说sayno。

  我不承认自己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却要用全部力量去证明自己真的是一无是处。生活就像一列出轨的火车,疯狂地驶向我没法控制的方向。除了自嘲,我找不到任何防御伤害的办法。在别人来踩我之前,我先把自己踩到脚底,恐怕才是避免羞rǔ的唯一出路。

  因为功课跟不上,我在班上越来越自卑,朋友也开始越来越少,因为大家都说,感觉跟我在一起特别累。我不知道他们的“累”点到底在哪里,但既然累,就离远点呗,我也不想为难大家。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也许我真是有玻这个“脖吧,它肯定不是抑郁症,或者,是跟“神经”有关?

  我是一个神经病?!有好一阵子,我都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的家里人也经常骂我“有脖。以前他们那么骂,算是血口喷人、人身攻击。但现在,这“脖可是白纸黑字写在病历本上的,他们骂起来,也就更加顺口,更加理直气壮。

  我爸骂了我十几年,现在终于抓住机会花样翻新且直击重点:“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养了个jīng神病的女儿!”

  他果然是我爸,知道我最忌讳、最讨厌别人骂我什么,就又准又狠地往那个点上踩。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对他客气。我也骂他,骂他寡廉鲜耻,骂他包二奶,骂他不负责任,骂他变态。

  其结果当然是招来一顿bào打。

  打就打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加在我身上的疼痛。从某方面来讲,我还要谢谢他,因为他,我不用自己nüè待自己,省事。

  我爸也习惯了。打完我之后,第二天他还是若无其事地上楼来吃饭。一天我妈使眼色让我去盛饭。我站起来,按捺住想gān脆拎起菜刀走回去的冲动,盛了满满一碗饭,递到了我爸的面前。

  “装这么多,你以为我是饭桶?”

  我发誓那一刻我的全身都在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把那碗饭直接砸到他头上。

  “其实,今天是小鱼的十七岁生日。”我妈打圆场,“我多弄了几个菜,孩子也是想让你多吃点。”

  我听我妈说出这句话,把碗一放,低头就冲进房间,把头埋进枕头里,死命流眼泪。我妈在外面敲门,我理都不理,只是把枕头抱得更紧些。

  哭累了,出去喝水,我发现我爸居然还在客厅里,没有走。

  “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他说。

  我扭过头去,没有理他。

  “今天你都没吃饭,走,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下馆子。”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和我爸单独吃饭。我爸叫了很多我喜欢吃的菜,糖醋排骨、蟹huáng豆腐……居然还要了一瓶啤酒。啤酒端上来,他亲手给我倒了一杯,举起来对我说:“女儿,爸爸知道你很不容易。今天是你生日,爸爸谢谢你。”

  那一刻,就算我心里再生我爸的气,也一下都烟消云散。

  “你妈妈那个人,没有什么文化,不懂教育,你要带好弟弟,他是我们家的希望。”我爸继续说。

  我用力点点头。

  “你也是大人了,要管管自己的脾气。你那个病就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你一个人病了还好说,花再多钱给你治我都认了,可是你要多为你弟弟想想。你弟弟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书不好好读,钱花得倒是越来越多,你要给他做一个好榜样……”

  那天爸爸对我说了很多话,说了他现在生意有多难做,说他对妈妈的愧疚,说他对我和弟弟的期望……他说一句,我就点一次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那么多话,也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甚至,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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