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或许林沐知道。
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清晨,薄薄的晨雾纱一样地笼罩下来。我和林沐走在上学的路上。凤很柔,马路上没有车辆驶过,空气中只有淡淡的湿漉的清香,真的是很安谥很美妙的一个夏日之晨。我整个人觉得很轻松,一边走一边张开双臂来对着天空,像长篇电视剧里抒qíng的女主角。
林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蓓洁,你今年十八岁是不是?"
"是的。"我说。
"你知不知道你很有名?"
"知道。"
"累不累?"他突然换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语调来问这三个字,吓了我好大一跳。
"于吗问这个?"我笑嘻嘻地避开话题,心里却很狠地抽痛了一下,其实我好想说林沐我累我真的累呀,但是我说不出口,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口。
也许,我只是害怕让别人知道我也需要理解。
很可惜,林沐不是我想象中的白马王子,我们截然不同毫不相关,要不我就可以拥有一个可以任意流泪的臂弯。也很可幸,林沐不是我想象中的白马王于,像我这样感qíng丰富的人,是极容易踏人误区迷途难返的。
雁渡寒潭(3)
说到底,我很骄做也很感激拥有这份友谊,一切都纯得像水晶。
暑假来得很迅速,一下子就考完了试空闲下来。由于校舍要大整修,以前雷也打不掉的暑期补习也打掉了。我收到好几家杂志社的来信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夏令营什么的,可是我什么心qíng也没有。期末考试成绩平平,父母隐藏着的忧郁眼光以及即将到来的高三常让我一想起就不由地落到手足无措的境地里去。我原本是个飘逸洒脱的女孩,真实地拥有一个十八岁少女应有的足够的虚荣,无数的读者来信赞我心灵剔透不染俗尘所以写得下轻巧透明的文字。但我终究只是个俗人,近来我总俗气地想若考不上大学就一切都完了,我想上大学,复旦大学中文系,想得要命。
于是整个假期我都扑到数学里去,常常半天半天地耗费在一道怎么也弄不懂的题目里,林沐说我像"红了眼的赌徒"般拼命,一个很老调的形容词,却说得我很伤心。
"蓓洁,"他说,"你患得患失所以心力憔悴,你不还在小说中告诉别人青chūn是公平的一切不能cao之过急吗?"
林沐记得我小说中的话?怎么连我自己都竟然不记得了?
"是的,"我说,"我想见萌子。"萌于让我觉得轻松让我开心愉悦,可是放假这么久,她竟一次都没来找过我,是不是小女孩一夜间长大了不再需要任何的帮助和安慰?我不喜欢这种被人遗忘的感觉,怅悯到极点。
"你的朋友,"林沐支吾他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
"蓝梦酒巴。我自那儿过见她穿着制服在门口同什么人讲话。"
"你是说萌子在酒巴做服务员!"我大惊,差点跳起来。
"利用暑假打工没什么不好嘛,勤工俭学不是一直都很提倡吗?"林沐慢吞吞地说。
不,我不能接受。萌子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去那种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蓝梦"是出了名的乱绝不是什么好场所。萌子似我过去的影子,我爱她,她就像我的亲妹妹,我绝不允许她浓妆艳抹地穿梭在那样的人群里,绝不允许。
我对林沐说我要去"蓝梦"一趟,他问我需不需要陪,我说不要你回去多背几个英语单词好了。
"萌子有她自己选择的权利,你不要太bī她。"他告诫我。我点点头,一个人打着伞出门。晌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太阳很毒,孤孤单单地she在我身上,我心里满是对萌子的空空失望。
走到"蓝梦"我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在烟酒的雾色和音乐的嘈杂声中四处寻着那个和别的服务员一样穿着黑格白底制服的十四岁的女孩子。里面大约安了冷气的缘故,骤冷骤热令我的身体感到很不舒适。
"晦!"有人在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转头看正是萌子,手里拿着空托盘甩来甩去,贼眉贼眼地看着我。
"跟我走,以后别来了。"我开门见山。
"gān吗,黎姐姐,是不是怪我很久没来看你,你看我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实在脱不开身。"
"萌子!"我生气。
"到那边坐下再说,今天我请客,快点嘛,黎姐姐。"她一面说一面把我拉到里面较偏僻的位子坐下,很快给我端来一杯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冰冻饮料。
"我就知道你一定反对;所以一直不敢来告诉你,可是假期太无聊了,我想赚钱买条好裙子穿。"萌子急忙解释。
"无聊可以看看书练练字,想穿好裙子我替你买,别做了好不好?我几乎是求她。"
她毫不领qíng竟然笑起来:"怎么你说话像我妈,幸亏我妈不知道,要不她非打死我不可!"
"你才十四岁。"我提醒她。
"嘘---"她制止我,"小声点,别让老板听见。这儿的人都当我十七。"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乌烟瘴气。一定要做的话为什么不去'东方之珠'或'艺术城',既高雅又体面。"
"人家会要我吗?你信不信那些地方的服务员都有大专文凭,"她嗤嗤地笑,"再说这儿薪水也满高的。"
"萌子你让我担心。"我说。
"相信我,我会洁身自爱。"她对我发誓。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林沐说得对,萌子有她自己选择的权利。我无能为力地起身告辞,萌子送我到门外,qiáng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听见她靠在门边低声说:"黎姐姐,我在想也许我们的十四岁不会全然相同,社会在进步,希望你理解我。"
"我试试看。"我说,学她的口吻。l
"真的好谢谢你,有空常来看我。"萌子与我握手,仍是那双gān慡柔嫩的手,却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想扶持一下自己整个的人生,我很感慨。l
时代在进步,难道萌子在暗示我已经落伍?当我在自己的象牙塔里编织我美丽的文学梦时,难道我已经错过或误解了许许多多正在千变万化着的人物或事物?
回到家我立刻就翻出十四岁的日记来看,我急迫地想回忆一下那个时候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不会和萌子很相同的,这一点连萌子也看到,虽然我们相差仅仅四岁。
我发现我那时的日记写得很好,文笔优美丝毫不比如今的逊色,找遍日记我找不到一点点灰色的东西,chūn风得意的日子刚刚萌芽,心里有的全是对未来彩色的希望。但是除了渴盼长大以外我没有刻意地去追求什么,在父母羽翼下的我希望独立却一直循规蹈矩地生活,和萌子比起来我是个胆小安宁的孩子顶着一顶瑰丽的花冠。依我现在的判断力我还不知道究竟是我好还是萌子好,还是我们一样好。
雁渡寒潭(4)
高三终于不可阻挡地来了。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对爸爸妈妈宣布说这一年我打算不写作也不看任何的课外书了,要好好拼一下。爸妈很赞许也很高兴,我明白那是他们一直想对我说的话,不如让我先说出来更让他们宽心一点。
到了班上我发现其实很多人都跟我一样的,一副决一死战的心态。好像只有林沐最松闲,除了见他抱本英语书看看以外并没怎么加紧用功,中午的时候我还发现他一个人常常跑去街上的镭she厅看录像或听演唱会什么的。
"虚心使人进步、骄做使人落后。"有一次我说他,"你不要和现实背道而驰。"
"我又没怎么,不是和以前一样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他很不理解。
当然,林沐和我不一样,他数学太好,除了英语差一点,其他科也不赖,从小成绩就处于居上不下的地位。而我是从来不在乎成绩的,差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我不一样光芒四she受人崇拜喜爱吗?我很懊恼到现在才明白成绩的重要xing和必要xing,它是我通向外面的世界的唯一一张通行证。
我实在是很羡慕林沐。
初三的萌子又长高了些,星期二的下午从她学校骑车到我们学校找我。当时已经放学,我在教室里缠着地理老师问那个老也弄不清的气流和风向。地理老师很耐心地给我讲解,他是一个很喜欢学生问问题的老师,常说没问题的学生"糟透了"。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远离"糟透了"这个字眼。他好像很高兴,夹着讲义走的时候还兴冲冲地鼓励我:"黎蓓洁同学,好好gān,你一定前途无量!"
我装出一个很感激的微笑送他走。
萌子就在这时像旋风一样冲进来:"在校门口等你半天也等不到,还好林沐告诉我你在教室里。"
"林沐呢?"
"在cao场上打蓝球。"
"黎姐姐,"萌子走到我课桌前来,"你看,这么多这么多!"一面说一面从兜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来放在我桌子上。拜金主义浓得很。"全是我自己赚的呢!"她轻喘着气对我说。
我很为萌子那一瞬间的神色心动,但我还是打击她:"这有什么,真是没见过世面。"
"其实你也嫉妒我对不对?"她凑到我面前来"怎么样,我请你看电影?"
"恐怕不行,"我很抱歉,"我有很多事急着做。"
"你真扫兴。"她不快。
"或许,星期六?"
"到那天也许就没这种心qíng了,你是我敬重的朋友,我要和你一起分享快乐。"她固执。
"我已经分享到了,真的,萌子。"我哄她,"我们心灵相通,不一定非看电影不可。"
"你真扫兴。"她重复。
林沐这时大汗淋漓地进来,问明缘由后"自告奋勇"地要陪萌子去电影院。结果他们就真的抛下我走了。林沐骑车,萌子搭在后面,招摇过市地驶出我的视线。
萌子一定挺失望,但也只能这样了。我一向是个守原则的人,清楚地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又不该做什么,当我把那一大堆心爱的杂感、随想及槁纸"咯"一声锁进抽屉的时候,我很佩服我自己。
然而我却没有发现,那段日子我自己带给自己的压力足以压死一头大象。
高三的确是十年寒窗中最为特殊的一年,每一个很平凡的学生到了这一年便拥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心qíng故事,目睹着身边的每一个细节,我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期中考试来临前夕,莫名的沉闷恐惧和担心时时地偷袭我的心,就这样我放弃"原则"无可选择地逃回了我的小说中去。用笔来抄写或改造人生让我觉得很安全,一切都安然无恙,我忘了我正走在高三,走在一片茫茫的雨雾里,要么拨云见日要么迈入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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