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像我一样_饶雪漫【完结】(11)

阅读记录

  那是当然。

  我说:“喂,喂喂,你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里来,我要送你回去。”

  她视我不存在,转身到冰箱里给自己取了杯冰水,咕嘟咕嘟喝下。

  “喝这么冷的水对伤口不好。”我忍不住提醒她。“你的烧也刚刚退,要注意。”

  她不为所动地看了我一眼,又倒了一杯。

  至此我可以确定她有自nüè倾向,不过我也不是一盏好脾气的灯,一劈手就把她手里的杯子夺下,喝斥她:“女孩子要听话!”

  她面无表qíng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懂她在想什么,我只是直觉她有深不可测的心事,深得让人恐惧。

  恐惧归恐惧,我林南一到底不是吃素的。

  我打开冰箱门,把里面贮着的一大壶冰水拿到卫生间咕咚咕咚倒掉,走回来,拍拍手,得意地看着她。

  我的举动让她有点迷惑,微微地眯起眼睛看我。“你把水倒掉有什么用呢?”她终于又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能二十四小时守住我吗?你不在的时候我还是可以喝冰水,想喝多少喝多少。”

  她原来是可以一口气说长句子的。

  我放心了,对着她甜蜜地笑:“至少今晚你没得喝。至于明天,哼哼,你在不在这里,还很难说。”

  “那么我会在哪里?”她故意装傻地问我。

  “派出所。”

  “你要送我去派出所吗?”她问。

  “嗯。”我简短地说。

  她不说话,眼睛一闪一闪,我知道她在想对策。

  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没用,我早就应该采取行动,甚至在她受伤的当晚就该这么做了。

  上帝保佑,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

  我从客厅的沙发上爬起来,推门进了卧室,给她拉开百叶窗。

  她一下就醒了,醒了就抱着被子迅速地靠chuáng而坐,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我拉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趁着阳光好,细细打量她。说良心话,她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张沐尔对我的怀疑,也有他的道理。我抱着纯欣赏的态度看她,她终于不好意思,脖子一拧,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为什么离家出走?”我问她。

  “没有家。”

  “不管怎么说,”我拖住她没受伤的胳膊把她拉下chuáng,“你马上给我起来,刷个牙洗个脸我们就出门,早饭你可以在号子里解决,他们伙食应该不错。”

  “我不去。”她坚持。

  “由不得你。”

  “你别bī我。”

  “嘿——”我诧异,“凭什么?”

  “凭这个!”她忽然猛地扑向我的chuáng,从枕头底下摸到什么东西——是那把水果刀,她用它来对准自己的手腕,“物归原主吗?不如同归于尽!”

  “我想你搞错了。”我冷冷地,“我和你非亲非故,你这套对我没用。如果你真的不怕疼,就割,我有把握在你死以前夺下刀子。”我看她怔住,gān脆再趁热打铁加上一句,“至于在那之前你喜欢在自己身上割多少刀,悉听尊便。”

  我想我必须好好给她上一课,向来自杀戏只会吓到关心你的人,对于他人,只会是闹剧。

  我的话是太过冷酷,也可能是让她想起了什么,她脸色灰白,唇齿格格打颤。

  我还等什么,一个箭步上去就缴了她的械。

  她跌坐在地,眼泪又涌出来,神qíng充满绝望。她的哭和图图是完全不同的,图图是山洪爆发型,她是冷静吓人型。但不管什么型,女孩哭起来我就没辙,我把刀子扔到墙角,伸手拉她。她甩开我的手,把脸更深地埋在膝盖里,像是要把自己团起来。

  “你别哭!”我只会这么一句劝慰的话,我自己也知道不管用。

  “你不肯帮我。”她呜咽。

  我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尽量和气地问,“为什么不肯回家?”

  “我真的没有家。”她答。

  “如果你不老实,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我眼睛,那一刻她神qíng诚恳,让人无法怀疑。

  我听着她一字一句:“如果,你活了十几年,除了伤害自己和别人,从没做过任何有益的事,如果,你的存在只是令其他人疲惫不堪,如果,你走了之后,你爱的人就可以活得轻松、自由、快乐,那你,如果是你,你还会不会留在那个让你伤痕累累的世界?”

  我怔住。我的学生应该都和她一般大小,但她和她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这不像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一个孩子怎么会这样斩钉截铁毫不留qíng,彻底否认自己存在的价值?

  假若有天,我以同样的问题去问图图,她会不会给我同样让人心碎的回答?

  “我真的是孤儿,如果你不信可以到S市孤儿院查证。我没有骗你。”见我犹豫,她又慌张地加上这么一句。

  我不出声。

  “喂,”她轻轻碰我肩膀,“你答应帮我?喂,你怎么不说话?喂,喂,你怎么了?你哭了?”

  我最终没把她送去派出所,自己也知道这个决定荒谬。我给自己的理由,是她毕竟曾经“救”过我,那晚她要是不出现,我没准会被那帮小混混揍成内伤。

  或者,我荒谬地想,或者她是图图整了容,来逗我玩?

  这种想法让我实在是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但是,我留下了她。晚饭我叫的外卖,三菜一汤。看得出她对我的生活水准不以为然,满足吧,妹妹。

  我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给她端上一碗汤。她看我一眼,连谢谢也没有一句,拿起勺子大喝,吃相非常不淑女。

  我也是一时高兴,问她:“林焕之是不是你男朋友?”

  那是她在梦里唤过的名字。

  她却忽然bào躁起来,啪地一打,把我好不容易熬好的瘦ròu粥打翻在地。

  桌边铺的地毯是去年我生日图图买给我的礼物,被一盆粥糟蹋得这样血ròu模糊,我气极,指着门口对她吼:“你给我滚!”

  她真的起身了,她的身体并没有复原,走得磕磕绊绊。她的名牌衣服蜷缩在身上,有种非常落拓的感觉,一个不超过十八岁的女孩子居然给人这样的感觉,我忽然心酸。

  但我克制着自己的心酸,看着她找到自己的双肩包,拉开门,走出去。

  我对自己说,十分钟,她会回转来。

  但她没有。

  我的耳朵在黑夜里格外灵敏,听得见她的脚步绕着楼梯一圈一圈转下去,缓慢却没有丝毫迟疑。她一定是倔qiáng到极点,才会宁可慢慢消失在深深的黑夜里,而不向任何人请求怜悯。

  我对自己说,再等十五分钟,她会回来。因为她完全无处可去。

  但还没有等到十分钟我已经撑不住,拉开门跑出去。小区门口就是岔路,我思考一秒钟,决定右拐。

  看过一篇文章谈到追踪,上面说,大凡毫无目的的逃亡者,他们遇到岔路,一般会下意识地右拐。

  右拐了两个路口我就追到她,空旷寂寞的马路,只有路灯亮着,她纤细的身形被路灯拉得更细更长。我追上去,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看了我一眼。天,我从来没再一个孩子眼中看过那样的目光,像一个黑dòng一样充满绝望和疼痛。

  然后她开始猛跑,用力摆动两只胳膊。

  “你不要命了!”我追上她。

  “关你什么事?”她的大眼睛凛冽地瞪着我,像冬天里的湖。

  她说得对,关我什么事。我们只是陌生人。

  我泄气,松开她。她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你到哪去?”我喊。

  她停住。

  一辆车从她身边飞速开过,她受惊似地颤栗了一下。然后我看见她在黑夜中慢慢蹲下身,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不用看我也知道她哭了。图图哭起来也是这样子,蜷成一团像个婴孩,泪珠挂满脸,我去扶她的时候,她会把眼泪鼻涕通通擦在我衣服上,像只邋遢的流làng猫。

  哦图图。我的心忽然因为疼痛变得柔软。

  我去拉她,就像她受伤的那晚,很容易我就把她拉起来,她年轻的身体挨着我,发梢扫过我的脖颈。我拍着她的背,她哽咽得不像话,我几乎担心她一口气接不上来再次昏过去。

  “好了,好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喃喃问,不晓得在问谁。

  她用力摇头,挣脱我怀抱。那一刻我才醒悟,提问是很多余的,何必问那么多,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黑暗的过去。

  上帝安排我们相遇,于是我们只能相遇。

  那天晚上,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七七。她跟我说,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好吧,七七。

  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去好好了解她,这个谜一样的女孩。这样,至少在等待她痊愈这段时间里,我们会相处得更加平静。

  当然,我还是要把她送回家,她是个孩子,孩子们总会想要回家,这是一定的。

  第五章一二三四五六七(1)

  有时候命运的确讽刺,它拿走你一些,又会回赠给你一些;虽然它后来给的,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你却不能不接受。

  失去图图以后,我并没有妄想过可以有任何东西、任何人来弥补我的损失,但是老天不由分说地把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塞给我,我简直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拒绝就木已成舟。

  而且这个七七实在是个难缠的货色,我敢说,她只要使出三分功力,就能在第七届“全球最难搞小孩”评选活动中,技压群芳,荣登榜首。

  我再次把她捡回家之后,我们多少算熟了一些,我可以和她说话,但除了告诉称她叫七七之外,她不回答我任何问题。

  比如我问:“七七,你姓什么?”

  她眼睛看天当作没听见。

  我又耐心地问:“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姓什么?”

  “不想。”她回答。

  “好吧,”我没办法,“那你至少要做一件你不想的事。我姓林,你今后可以叫我林叔叔。”

  “你姓林?你叫什么?”她终于有了点兴趣似的。

  “林南一。”我说。

  “难医?”她耸耸肩,“你得了什么病吗?”

  我真想跳楼。我想起一杯豆浆的典故,忍着心痛很认真地纠正她:“是南一,南方的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一。”

52书库推荐浏览: 饶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