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这样。我只能从她尚算愉快的声音里,自欺欺人地推测一切正常。
我一直是个软弱的人,一直是。所以,七七,请你原谅。
晚上我在昏huáng的灯下批学生作文,我布置的题目:《最喜欢的人》。大多数人写的是自己的亲人,还有几个学生写的是我,只有一个叫刘军的男生,写的是同班的女生张晓梅,因为他买不起课本,张晓梅总是把自己的课本借给他。
“张晓梅同学不仅有助人为乐的jīng神,长得也很漂亮。她梳着一根长长的辫子,喜欢穿一件红色的衣服,不论对谁都是甜甜地笑。”
我给了这篇作文最高分,第二天,在课堂上朗读。
有学生吃吃地笑起来,一个男生终于站起来大胆地说:“老师,他早恋!”
全班哄堂大笑。
我没当回事,隔天却被校长唤进办公室,委婉地问起我“早恋作文”的事。
看来对于这类事,不管哪一所学校都是一样敏感,我正在想应该怎么应对,校长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粗鲁地撞开。
“林南一!”有人吵吵嚷嚷地喊。
我的天呐!叶七七!她围着一条火红的围巾,像一个真正的妖jīng那样冲了进来。
优诺跟在她的身后进来,看我惊讶的样子,调皮地一吐舌头。
“我找到林南一了,十万块是我的了。”七七也不看我,板着脸对优诺说。
“反正也是你的钱。”优诺笑嘻嘻,“老板给自己开张支票吧。”
简直在做梦。
校长也一定这样想。
“这是怎么回事,林老师?”他有点结巴地问,他是个老实的中年男人,十万块,少女老板,这个玩笑对他来讲未免开得太大了些。
优诺快活地说,“我们来找林老师。有点事想和他谈,可以吗?”
中年男人不能拒绝美少女的要求,校长没有选择地点点头。
在这种qíng况下,我要是不出去和她们谈,简直把人都得罪光。
“我不会回去的。”第一句话我就说,“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
七七cha话:“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优诺敏感地瞟她一眼。
七七正色,看着我:“林南一,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要带我走,却自己一走了之,躲在这个鬼地方,让我好找,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我是谁?”我问她。
“林南一。”她gān脆地答。
“那你呢?”
“别问了。”她说,“问也是白问,我只能想起一些些片断。”
难道,她真的还没有恢复记忆?我疑惑地看看优诺,记得上一次通电话,她不是说,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吗?
优诺岔开话题:“林南一,你的身价赶上A级通缉犯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心。
“这个嘛,”优诺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先让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们坐晚上的火车来的,慢车,然后翻了三个小时的盘山路才到这里。你躲得还真够远。”
美女既然发了话,我只好领她们到了我的小破屋。说实话,我自己住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差,但是一来了客人,尤其是女孩子,就真有些寒碜。
“坐chuáng上吧,”我红着脸招呼,“只有一把椅子。”
优诺不以为意地坐下,七七却不肯坐,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破旧的书桌、简陋的厨房都在她挑剔的眼光下展露无余,我只能忍无可忍地对她说:“你能不能消停点?”
“你是我什么人?”她瞪我,口齿伶俐地反驳,“我高兴消停就消停,不高兴消停就不消停,你管得着么?”
谢天谢地,她终于又成了那只不好惹的小刺猬。我看着她微笑,她却别过脸不再看我。她到底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七七,她的神qíng中会偶尔有一种被掩饰的悲伤,眼神也不再灵动。
也许,当我们真的遭受过一次大的伤痛,就再也不可能真正地回到从前。
优诺遵守诺言地告诉我她们找到我的经过。
“七七给了我一个IP地址让我查。然后,第二天,我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区号显示在同一个地区。”
“就这么简单?”我瞪大眼,“没有想过是巧合?没有想过会白跑一趟?”
“女人的直觉是很灵验的。”优诺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为什么找我呢?”我说,“找我有什么用?”
“什么用?”七七在一边冷冷地说,“原来你衡量世界的标准就是这个?那你活着有什么用?你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口尖舌利,让我哑口无言。
幸好还有优诺。我有种直觉,有她在,七七就不会太肆意地由着xing子来,她一直是一个能让人心里安稳的女孩子。过去我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接近完美的人存在,但是现在,当她坐在我简陋的小chuáng上,却像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一样安闲自在时,我真的相信了七七曾经对她的溢美之词:她是一个天使。
“林南一,回去吧,”优诺说,“我相信你在这里生活的意义,但是,你还是应该回去做你的音乐,你会是一个很棒的音乐人,会做出成绩来。”
“别夸我了,我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我说。
“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十二夜’。”优诺说。
“再也没有十二夜了。”我说。
“谁说的?”七七cha嘴说,“我说有就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就算有,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会?”优诺说,“你答应过我,要面对面唱那首歌给我听呢。”
“实在抱歉。”我说,“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优诺还想说什么,我双手一摊:“美女们,难道你们一点都不饿?”
“有什么吃的?”优诺问,“我来做。”
“没有ròu,”我不好意思地说,“蔬菜,随便找块菜地拔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林南一你这里是世外桃源。”优诺笑。她拍拍手出去摘菜,我看着她走出去,走远,再看七七,她趴在窗框上,呆呆出神。
“七七,”我走过去,把她的肩膀扳过来,看她的眼睛,“都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她躲避我的眼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直接地说,“bàobào蓝说得对,叶七七,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你累还是不累?”
“你有多累我就有多累,”她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在装,但是你,林南一,你装得真够辛苦。”
“我过得很好。”我说,“我并没有失忆,也没有bī一大群人陪我卖房子!我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而已,这有什么错吗?”
“是吗?”她眼睛看着我的破瓦屋顶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骗得了你自己,也休想骗我!”
“我从没想过要骗谁!”
“你那时候天天找她,现在她回来了,你又要躲,林南一,你到底搞什么?”
我吃惊:“你都记得?”
“一点点。”她说。
见过会耍滑头的,没见过这么会耍的。虽然我却确认她的失忆百分之七十是装出来,可是此刻她清白无辜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像在作假。我长叹一声:“好吧,你的事我不管了,可是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去,不会离开这里。吃完饭就请你们赶快走,我下午还有课。”
“林南一,”她终于直视我,“难道你真的不再关心她了吗?”
“她是谁?”我装傻地问。
她瞪大眼睛:“不得了,难道你也失忆?”
那一刻我真的是啼笑皆非。
七七却一下子真的变得严肃起来。
“林南一,你愿意自己像我一样后悔吗?”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讲,“在她最想看见你的时候,你却在这么远的地方,当你想再次看到她,却发现,你再也没有机会?”
她居然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也许在说之前,她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
在这个世界上,她仍然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永远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击中我。
“你弄错了,”我喃喃说,“她已经不再需要我。”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她说,她亲口说……”我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愿意再回忆,图图黯然失神的脸又出现在眼前,迫得我无法呼吸。
“怎么能相信女人的话?”七七肯定地说,“回去找她吧,林南一,你去找了,最坏的可能是伤心一次,但不去找,你会后悔一辈子。再争取一次吧,那个怪shòu,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她只是在气你,气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优诺捧着两颗大萝卜一堆西红柿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七七已经qiáng行把我的吉他放进琴盒了。
“菜真新鲜!”她开心地说,“林南一,西红柿凉拌可以吗?”
“做什么饭?”七七得意地说,“帮林南一收拾行李吧,他决定跟我们回去。”
接着她又对我喊:“你那些破行李能扔就扔了吧,回去我们给你买。”
我一把抓住七七:“我跟你说了,我不回去!”
七七一把甩开我说:“你什么臭脾气啊,能不能改一改?”
“不能。”我说,“我就是这样。”
“林南一,”优诺打断我们的斗嘴,“七七去看张沐尔了。”
“谁是张沐尔?”七七说,“我只知道一个大胖子。”
“随便你。”我瞪她一眼。
优诺cha嘴:“但是,如果她在张沐尔那看见你女朋友,”
我惊讶地看着优诺:“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嘶着嗓子说。
图图病了。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呢?
优诺又说:“林南一,就算她不是你女朋友,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蹊跷吗?你不想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
“难道你知道?”我反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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