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暖时光_桐华【完结】(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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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晨没有说话,可沈侯感觉到她在认真地倾听。

  沈侯说:“我不会原谅程致远娶了你,但我必须为他说句公道话。程致远并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做噩梦,才选择欺骗你!应该说,他以前只是晚上做噩梦,可自从他选择了欺骗你、娶你的那天起,他不但要晚上做噩梦,连白天都生活在噩梦中!”

  颜晓晨哽咽地说:“没有人bī他这么做!”

  “是没有人bī他这么做,但他爱你,他宁可自己日日夜夜做噩梦,也想陪着你熬过所有痛苦,他宁可自己一直被良心折磨,也希望你能笑着生活。”

  颜晓晨一下子抬起了头,震惊地瞪着沈侯。她看沈侯的表qíng不像是开玩笑,用力地摇摇头,“不可能!”

  沈侯说:“你完全不知道,只是因为他恐惧愧疚到什么都不敢表露。就算他欺骗了你,也是用他的整个人生做代价。”

  颜晓晨半张着嘴,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沈侯说的话。

  “晓晨,程致远真的不是自私的疯子,只是一个曾经犯了错的傻子。我们都不是成心犯错,但有时候,人生的意外就像地震,没有任何人想,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轻松地要求你帮我代考,却根本不知道我无意的一个举动,会导致什么可怕的结果,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饶恕,你却原谅了我。只要我们都为自己的错误接受了足够的惩罚,真心忏悔后,是不是该获得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那怎么能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

  颜晓晨猛地站了起来,哭着喊:“那是我爸爸的命!你们的错误,拿走的是我爸爸的命!”

  沈侯也站了起来,用力拉住颜晓晨的手,qiáng放在自己心口,想让她感受到这一刻他的痛苦一点不比她少,“我们都知道!你以为只有你的眼泪是眼泪吗?只有你的痛苦才是真的痛苦吗?我们的泪水和你一样是苦的!你的心在被凌迟时,我们的心也同样在被凌迟!”

  “但是,只有我和妈妈失去了最爱的人!”颜晓晨一边落泪,一边用力抽出手,决然转身,离开了cao场。

  沈侯的手无力地垂下,他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走出他的视线,低声说:“不是只有你们,我们也失去了最爱的人!”

  颜晓晨不想妈妈起疑,装作仍在正常上班,掐着下班的时间赶到了医院。到了病房,妈妈不在,她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她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让她下楼去找她。

  颜晓晨下了楼,在喷水池边的树荫下找到了妈妈。妈妈穿着蓝色的条纹病号服,坐在长椅上,呆呆地看着喷水池,目光平静到死寂。

  颜晓晨走到她身边,不敢坐下,轻轻叫了声:“妈妈,我来了。”

  妈妈像是仍在出神,没有吭声。

  颜晓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正好看到她的头顶。才四十四岁,这个年纪的很多女人依旧风韵犹存,走到哪里都不可能被当作老人,妈妈的头发却已经稀疏,还夹杂着不少白发,怎么看都是个老人了。颜晓晨记得妈妈一家三姐妹,个个都长得不错,但数妈妈最好看,一头自来卷的长发,浓密漆黑,鹅蛋脸,皮肤白皙,双眼皮的眼睛又大又亮,她都已经七八岁了,还有男人守在妈妈的理发店里,想追求妈妈。但是,爸爸走了之后,妈妈就像一株失去了园丁照顾的玫瑰花,迅速地枯萎凋谢,如今,再看不到昔日的美丽。

  颜晓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想当着妈妈的面哭,她悄悄抹去了眼泪。

  妈妈像是回过神来,终于开口说话:“如果我能忘记你爸爸,也许我会好过很多,你也能好过很多,但是,我没办法忘记!你爸爸走了多久了?已经五年了!你知道我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妈妈拉起了袖子,她的胳膊上有着一道道伤痕,累累叠叠,像是蜘蛛网一般纠结在一起,颜晓晨震惊地看着,她从不知道妈妈身体上有这些伤痕。

  妈妈一边抚摸着虬结的伤痕,一边微笑着说:“活着真痛苦!我想喝农药死,你又不让我死,非bī着我活着!你在学校的那些日子,有时候,我回到那个yīn冷的家里,觉得活不下去,又想喝农药时,就拿你爸爸没有用完的剃胡刀,割自己。我得让你爸爸提醒我,我再想死,也不能带着你一块儿死!”

  颜晓晨的眼泪刷的一下,像江河决堤般涌了出来。

  颜妈妈看了她一眼,说:“你别哭!我在好好跟你说话,你们不总是说要冷静,要好好说话吗?”

  颜晓晨用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却怎么抹都抹不gān净。

  妈妈苦笑了一声说:“本来觉得自己还算有点福气,有个程致远这样能gān孝顺的女婿,能享点晚福,但你怀着别人的孩子,和程致远装模作样做夫妻,算什么?我不好意思听程致远再叫我妈,也不好意思再接受他的照顾。医生说我病qíng已经稳定,明天,我就出院,回老家!”

  颜晓晨哭着说:“妈妈,我马上和程致远离婚!我不想留在上海了!我和你一起回老家,我可以去发廊工作,先帮人洗头,再学着剪头发,我会努力挣钱,好好孝顺你!”

  妈妈含泪看着颜晓晨,“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好!我们一起回家!妈妈答应你不再赌博,不再抽烟喝酒,我还年轻,也能去做活,不管你gān什么,我们都可以好好过日子!但在回老家前,你要先做完一件事!”

  颜晓晨一边哭,一边胡乱地点着头,“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这一生,她不停地和命运抗争,想超越她的出身,想上好大学,想去外面的世界,想过更好的生活;想改变爸爸死后的窘迫,想让妈妈明白她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想证明自己的执着并不完全是错的!但是她的抗争,在qiáng大残酷的命运面前,犹如蚍蜉撼树。她已经jīng疲力竭,再抗争不动!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如同亲戚们所说,她就是没那个命,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小县城,做一个洗头妹,不要去想什么大学,什么更大的世界、更好的生活,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妈妈说:“好!你去打掉孩子!”

  颜晓晨如遭雷击,呆呆地瞪着妈妈,身体不自禁地轻颤着。

  “我知道你想留着孩子,但我没有办法接受!一想到沈侯他们一家害死了你爸,我就恨不得杀了他们全家!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生一个和他们有关系的孩子,晓晨,不是我这个做妈妈的狠毒,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接受!”颜妈妈哽咽着说:“你长大了,我老了,我不可能像小时候带你去打针一样,把你qiáng带到医院,让你打掉孩子。但你如果要留着孩子,这辈子你就永远留在上海,永远都不要回家乡了!我明天就回乡下,从今往后,不管我死我活,我过成什么样,我永不见你,你也永不要来见我,我就当我没生过你,你也就当我已经死了!我们谁都不要再见谁,谁都不要再bī谁,好吗?”颜晓晨一下子跪在了颜妈妈面前,泪如雨落,哀声叫:“妈妈!求求你……”

  妈妈也是老泪纵横,“我已经想清楚了,这是我仔细想了几夜的决定!你也仔细想想,明天我就去办出院手续。”颜妈妈说完,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住院楼。

  颜晓晨哭得泣不成声,瘫软在了地上。

  颜晓晨像游魂一样走出医院,回到了学校。

  程致远和沈侯正在魏彤的宿舍楼下说话,程致远知道颜晓晨不可能再回家住,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和日用杂物送过来。他把行李箱jiāo给沈侯,刚要走,就看到了颜晓晨,不禁停住了脚步。

  颜晓晨看了程致远一眼,却像完全没有看到一样,没有任何表qíng,直直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了宿舍。

  沈侯以为自己也会被无视、被路过,却完全没想到,颜晓晨竟然直直走到他身前,抱住他,把脸贴在了他胸前。刹那间,沈侯的心qíng犹如蹦极,大起大落,先惊、后喜、再怕,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对颜晓晨。

  他小心翼翼地问:“晓晨,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妈妈知道程致远的事了?”

  颜晓晨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温馨得像是仲夏夜的一个梦。

  夏日的明媚阳光,高高的梧桐树,女生宿舍的楼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沈侯觉得时光好像倒流了,他们回到了仍在学校读书时的光yīn。沈侯轻轻抱住颜晓晨,闭上了眼睛。这一刻,拥抱着怀中的温暖,一切伤痛都模糊了,只有一起走过的美好。

  颜晓晨轻声说:“不记前因、不论后果,遇见你、爱上你,都是我生命中发生的最美好的事qíng。我会仔细收藏着我们的美好记忆,继续生活下去,你给我的记忆,会成为我平庸生命中最后的绚烂宝石。不要恨我!想到你会恨我,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很难过。”

  “你说什么?”

  颜晓晨温柔却坚决地推开了沈侯,远离了他的怀抱,她对他笑了笑,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楼。

  沈侯和程致远眉头紧蹙,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的背影。

  清晨,魏彤还没起chuáng,颜晓晨就悄悄离开了宿舍。

  按照医生要求,她没有吃早饭,空腹来到了医院。

  等候做手术时,颜晓晨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蹲在墙角哭到呕吐,却没有一个人管她,任由她号啕大哭。医院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地方,横跨yīn阳两界,时时刻刻上演着生和死,大喜和大悲都不罕见。

  颜晓晨穿着病人服、坐在病chuáng上,隔着窗户一直看着她,也许女人悲痛绝望的哭声吸引了颜晓晨全部的注意,让她竟然能像置身事外一样,平静地等候着。

  颜妈妈走到颜晓晨的chuáng边,顺着她的视线看着那个悲痛哭泣的女人。

  颜妈妈冷漠坚硬的表qíng渐渐有了裂痕,眼里泪花闪烁,整个脸部的肌ròu都好似在抽搐,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放在了颜晓晨的肩膀上。

  颜晓晨扭过头,看到妈妈眼里的泪花,她的眼睛里也有了一层隐隐泪光,但她仍旧对妈妈笑了笑,拍拍妈妈的手,示意她一切都好,“别担心,只是一个小手术。”

  颜妈妈说:“等做完手术,我们就回家。”

  颜晓晨点点头,颜妈妈坐在了病chuáng边的看护椅上。

  因为孩子的月份已经超过三个月,错过了最佳的流产时间,不能再做普通的人流手术,而是要做引产,医生特意进来,对颜晓晨宣讲手术最后的事项,要求她在手术潜在的危险通知单上签字,表明自己完全清楚一切危险,并自愿承担进行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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