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刚才说了什么,好像说了“不是人”,这算骂人的话吗?我立即闭上了嘴巴。
我看着吴居蓝,吴居蓝也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却觉得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我此时的心qíng。我gān脆不说了,身子往前探,一手撑在礁石上,一手伸向吴居蓝,用行动表明——我不怕你!我想要你!
吴居蓝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的手在吴居蓝面前固执、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后,吴居蓝迎着我的视线,慢慢地抬起了浸在海面下的手,却不是想握住我的手,而是想让我看清楚,我想握住的手究竟长什么模样。
我的呼吸一滞,连瞳孔都猛地收缩了一下。
银色的月光下,一串串水珠正从他的指间坠落,本该是一幅很温柔唯美的画面,但现在只会让人感觉到震撼和恐怖。
他的整个手掌都被蓝黑色的细密鳞片覆盖,看上去像金属一般冰冷坚硬。手背上bào起五道筋络,凸显着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五指细长,指甲尖锐锋利,犹如五根钢针,很容易就能刺穿猎物的要害。指间有相连的蹼,手掌完全张开时,几乎是正常人的两倍大。
客观地评价,与其说这是一只手,不如说这是一只猛shòu的利爪。
我非常震惊,甚至本能地畏惧,但是,当我逃避地去看利爪的主人时,吴居蓝平静深邃的双眸,也正在细细观察我的反应。我意识到我的任何一丝反应都有可能伤害到他,立即平静了下来。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他抬起在月光下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再一次,我肯定这是一只可以撕碎一切的猛shòu利爪,但是他那么小心翼翼,连靠近我都会怕吓到我,就算它是猛shòu的利爪又如何?这只利爪根本不会伤害我!
我凝视着他,固执、安静地伸着手。
我看清楚了我将要相握的手长什么样,我依旧确信——我不怕你!我想要你!
沉默地对峙。
终于,吴居蓝慢慢地把手伸向我,他的速度非常慢、非常慢,就好像唯恐我没有机会反悔和逃走。当两人的指尖即将相触时,他停住了,还在给我反悔和逃走的最后机会。
我等得不耐烦起来,不管身前就是汪洋大海,使劲一探,抓向了他的手。他一惊,尖锐的指甲猛地缩回了手指里。我抓了个空,身子摇晃,眼看着就要摔下礁石,他握住了我的手,轻轻一撑,让我稳稳地趴在了礁石上。
我立即反握住了他的手,没有温暖柔软的感觉,而是冰冷的、坚硬的,一如我的想象。
我凝视着他,握着他的手,一点点用力,把他往我身边拉——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害怕,不勉qiáng,更不会后悔!
他随着我的牵引,慢慢地游到了我身边。
我对他展颜而笑,他静静凝视着我的笑颜。
这一刻,我们眼里的光辉,令五十二年来最美的月色都暗淡了几分。
我趴在礁石上,吴居蓝浮在礁石旁的海水里,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一直看着吴居蓝,直到看到吴居蓝都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垂下了眼帘。
我担心地问:“你不能说话是被那四个人伤到了吗?”
吴居蓝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半是因为伤,一半是因为别的?”
吴居蓝点头。
我想了想说:“因为你变回了……鱼身?”
吴居蓝微微一笑,似乎在表扬我聪明。
这又不难猜,他能下半身和人类不一样,舌头或气管那些发声器官和人类不一样不是很正常吗?
我问:“上个月的月圆夜,你一整夜都消失不见,是不是因为……和现在一样了?”
吴居蓝点头。
“哦——那你是不是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都会变回鱼身?”
吴居蓝点头。
“好神奇!”我难以想象两条腿变成一条尾巴,一条尾巴又变成两条腿的qíng景。
“你昨天晚上说腿突然抽筋不能动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吴居蓝点头,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我明白了,五十二年来最异常的月亮引发了他身体的异常。
“你什么时候变回人身?月亮落下,太阳升起时吗?”我记得他上次应该是在日出后才出现的。
吴居蓝点头。
我看看天上的月亮,对他说:“我陪你一起等。”
吴居蓝指指我的湿衣服,示意我先回去。
我摇头,“不要!我还没听到你亲口对我说……反正我不回去,这会儿没有风,天气并不冷。我身体很好,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你不用担心。”
我说着不冷,实际不仅冷,还很饿。突然,我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袋巧克力,放在礁石上。
我一只手握着吴居蓝,舍不得放开,想只用另一只手撕开塑料纸袋,却显然有点困难。
吴居蓝的指尖从袋子上轻轻划过,塑料袋就裂开了。
我拿起一块,递到吴居蓝嘴边。他愣了一下,微微张开嘴,用舌头把巧克力卷进了嘴里。
我心如擂鼓,咚咚地加速跳起来,却装作若无其事,拿起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感觉到指尖的濡湿,一块普通的巧克力被我吃出了千滋百味。
月亮渐渐西沉,吴居蓝指指不远处的峭壁,示意他要离开一会儿。
“是要……变回双腿了吗?”我问。
吴居蓝点头。
虽然我很想陪着他,但这应该是一件很私密的事,就像人换内衣时,肯定不会喜欢有人旁观。
我轻声说:“我等你,你有事就……随便发出点声音,或者拿石头丢我。”
我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吴居蓝对我安抚地笑笑,倏的一下就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水底。
我努力往水下看,却什么都看不到。吴居蓝在我面前一直速度非常缓慢,但显然他真实的速度是快若闪电。
海cháo还没有完全落下,我所在的礁石又在大海的最里面,四周的水很深。我克制着恐惧,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向吴居蓝刚才指的山崖眺望着。
月亮落下、太阳还未升起的一刻,天地间十分黑暗。我孤零零一人站在礁石上,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正觉得紧张害怕,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歌声传来。
发音和旋律都很奇怪,完全听不懂在唱什么,可就是说不出的美妙动听。天籁般的歌声,都不像是用耳朵去听见的,而是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能听见,直接钻进身体,和灵魂共鸣。
是吴居蓝在唱歌!
他猜到我会害怕,用歌声告诉我他就在我身边。
被爱护珍惜的感觉让我几乎落泪,心qíng变得安宁平静。
天空渐渐透出朦朦胧胧的光芒,将海面照亮。
我看到山崖下的海水有点泛红,想着今天的日出应该是红霞满天,十分好看。可惜这边的海滩是朝西的,看得见日落,却看不到日出,我只能根据天亮的程度判断太阳是否升起了。
连绵不断的海làng声中,我突然发现,那美妙动听的歌声消失了,因为它太过温柔,离去时犹如朝云散、晨露逝,竟让人一时间没有察觉到。
我有点慌了,探着身子,手拢在嘴边,朝着山崖的方向,大声叫:“吴居蓝!”
“我在。”
声音就在我脚下,我惊喜地低头看去。
吴居蓝从海水里冉冉浮起,手一撑,翻坐到了礁石上。
我快速地扫了一眼,确定是两条腿,就不好意思再看,视线迅速上移。他穿着湿漉漉的黑色短裤、白色T恤,正是前天晚上他失踪前穿的衣服,可是昨天晚上,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穿。
看到我困惑地打量他的衣服,吴居蓝说:“我把衣服藏在了珊瑚dòng里,要不然上岸前又得想办法去偷衣服。”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滑稽打扮,不禁笑起来,“原来那些衣服是你偷的,难怪那么混搭呢!”
“不过这次是匆忙间跳下海的,鞋子只剩下一只,手机也坏了。”吴居蓝晃了晃两只还泡在海水里的脚,左脚光着,右脚趿着人字拖。
我看看凹凸难行的礁石滩,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用这个包着脚,等回家后再去买双新鞋。”
吴居蓝用我的外套包了个很利落的“贴脚鞋”,我怀疑他以前做过这事。
我担心地问:“你刚刚才……走路不会有事吧?”
“没事。如果很长时间没来陆地上,需要适应一下,这次没事。”吴居蓝站了起来,看上去一如常人,没有丝毫异样。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大的礁石,显得有点局促。
突然间,我们好像得了失语症,谁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过了一会儿,我声音不大,却一字字很清晰地说:“我的心意没有变。”
吴居蓝说:“你以后会后悔的。”
“那是以后的事qíng,现在要我放弃,我会现在就后悔,而且你不是我,不要替我做判断。”
吴居蓝沉默,不言也不动。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脚尖动了动,往前蹭了一点,又往前蹭了一点,直到几乎贴站在了吴居蓝身前。
吴居蓝仍然不言也不动。
我湿淋淋地站在清凉的晨风中,也不知道究竟是心冷,还是身冷,我开始打哆嗦,越打越厉害,整个人抖得几乎像筛糠。
我声音颤抖地说:“吴居蓝,你答应了我、我的!”
吴居蓝不说话。
“吴居蓝,你、你……是不是非要看着我快淹死了,才会来抱我?”
“你太冷了,我们回去!”吴居蓝转身想走。
我毫不犹豫地向着大海跳了下去,人都已经到了半空,吴居蓝跃起,快若闪电地抱住我,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稳稳地落回到了礁石上。
他刚想放手,我说:“我还会跳的!但你可以选择不救,让我淹死好了!”
吴居蓝被我气笑了,“沈螺,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脸皮厚的女人!”
“现在见到了,也不晚!”
吴居蓝冷冰冰地说:“可惜,从来只有我威胁别人,没有别人威胁我!你想跳就跳吧,反正淹死的是你,不是我!”吴居蓝放开了我,转身就走。
我盯着他背影看了一瞬,转身就跳进了海里。
虽然往下跳时,我已经给自己做了各种心理准备,可我对水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身体刚入水,就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像块石头般沉向海底。幸亏吴居蓝在我落水的一瞬就跳了下来,动作迅疾地抓住了我,带着我浮出水面,跃到了礁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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