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门响,立即扭头看向门的方向,江离城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她看不清他的脸。这个人大概天生具有yīn暗qíng结。他在与人对视时,只要有可能,他必然是处于逆光的那一方。
但从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身形判断,他应该正在看她。
任谁正满身心放松地做着这种诡异的动作,却突然被人闯入时,都不会觉得愉快。何况陈子柚这姿势保持了太久,当她想将脚从肩上拿下来,恢复她正常的姿态时,她发现腿脚麻木了,她竟然动不了。
她只好尽量将那个姿态优雅地保持着,以一种漠视但又不满的口气问:“你怎么不敲门?”她希望江离城听得懂她的暗示立即出去。
按说她对江离城很少主动不客气,都是他bī她,她才不得不反攻。大概是因为罕见地在聚首二十四小时之后还要继续见到他,这有些超越她的忍耐极限了。
“这是我的书房。”江离城边回答边向前移了几步。
陈子柚把脸扭向窗外,保持着她的高难度动作,决定无视他的存在。她正庆幸刚才那突至的麻意正在渐渐消散时,江离城的声音又再度传来,原来他还没走:“你这个姿势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那部电影,就是王祖贤与张曼玉演的那一部。”他难得地与她和气地说话,但是听在陈子柚耳朵里却只有一个概念:蛇!而且是一条大蛇!
她对与这个字眼有关的任何东西都是过敏的,包括这个汉字的字形与发音、包括与这样东西相像的任何一件事物,比如绳子腰带与闪电。
于是这下子陈子柚完全忘记了刚才是因为腿脚麻掉,不想在他面前失了态,才不得不保持着这个姿势,她几乎如触电一般弹坐了起来,因为力量太猛以至于差点闪到腰。她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脚踝。
“原来你是真的怕蛇。”江离城说话的口气犹如发现新大陆。
迎着他的声音望过去,陈子柚发现他竟然在看那台电脑的屏幕。也许他想知道她正在听什么音乐,可是那屏幕此时应该开了一堆之前她上网的页面,首页大概是她做瑜伽前看的小说页面,总这她不想让江离城知道她上了什么网站。她立即喊:“别看我的隐私!”
“这是我的电脑。”江离城答,但是终于离开了书桌,不知他看清楚多少。
陈子柚快速到了电脑前,将她打开的页面全部一一关掉。当那首刚才充满了整间书房的音乐也停下时,江离城问:“刚才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你看的是什么小说?”这个变态今天居然成了好奇宝宝。
陈子柚暗暗地咬牙说:“一对神经病男女莫名其妙结婚离婚和复婚的无聊故事。”
“好看吗?”
“一点儿也不好看。”
“不好看你还看?”
“我无聊。”陈子柚终于关掉所有页面,连记录都清空了,打算速速离开。
“既然你这么无聊,不如陪我出国几天吧。”她打开门时,江离城突然说。
陈子柚愣住了。他们的协议从来不包括她要陪他出去应酬。她刚要开口,江离城抢在她拒绝之前说:“不需要你见任何人,而且我大多时间都有事qíng,你可以一个人玩。然后我两个半月都不会再出现。仔细考虑一下,这种机会是不是很难得?”
两个半月全无yīn影的自由时光!这个诱惑的确够大。陈子柚迟疑:“我必须在假期结束前回来。你要去哪儿?”
“没有问题。”江离城说了一处地名。
那是个好地方,传说中的祈愿圣地。学生时代她就一直很想去,因种种顾虑无法成行。只是,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陈子柚满腹疑惑:“你该不会是想把我骗到那儿去卖了吧?”
江离城嗤笑了一声:“做我这一行买卖,从我这儿经手的货一定是顶极品质的。你是吗?”
“将就我这样的次品,可真是太委屈你了。”那她就放心了。陈子柚对他话中的挖苦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推门走出书房。
不过她打错了小算盘。她本以为,就算江离城再有本事,办好她的签证也总得个三天。既然他允诺了不会耽误她的正常工作时间,那么再加上往返时间,她根本不需要在那儿留太久。谁知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出发了,害她措手不及。
旅行之于她通常都不是了却心愿而是幻想破灭的过程,这一次尤甚。当她与那自儿时起梦想中古老神秘的国度零距离接触时,那感觉犹如自天文望远镜中一下子看到了皎皎明月满是坑疤的表面,喧嚣,拥挤,脏乱,全无秩序,与她心中的美好落差甚大。
也许因为身边一直有江离城陪伴着,所以感觉格外差。如果换成是她独行,兴许她本可以把一切当作一种美好体验。
江离城是来谈生意的,动辄几小时不见人影。没有公务时他也愿做一个尽职地陪游,带她走了不少看起来他已经分明够熟悉的地方。
其实子柚一点也不介意他整日失踪。她宁可每天在饭店房间里看英文频道,也不愿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得不与他挨得过近,时时被他环入怀中,状似亲密地相偎相依。
可能这里的秩序不够好,他不在的时候,影子江流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绝不超过一米的距离,而不是陪老板去做正事。这一点子柚足够的郁闷,甚至比前几日更有被囚禁的感觉。
瞻仰膜拜圣河的那日,陈子柚终于忍出了内伤。传说中可以达成心愿的神圣的河水边,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群。她在河边见到麻木的垂死的人群,见到漂浮的垃圾和动物尸体,出于对异国文化的尊重,她qiáng忍着不适感,与其他游人一起碰了那河水,回到饭店后她便上吐下泻了整个晚上,把肠胃都掏得空空。
怪不得她总是这么倒霉,原来是因为她太缺乏信仰,在别人眼中神灵笼罩的地盘上也难有敬意。
反而江离城那个洁癖程度比她厉害得多的家伙,平时连握过陌生人的手后都会立即去洗手,在这里却自始至终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qíng绪波动,对她的过度反应也只评价了一句“你水土不服”,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然后陈子柚第二天早晨就因为大概水土不服的原因生了好几颗痘,又肿又痛。她坐在化妆镜前一边皱着眉头忍着疼用力挤着,一边盘算着,最好能再多长几颗,越难看越好,让江离城再没兴致碰她。
她抽了普通的面纸正仔细地擦拭着挤出来的脓血,本来正在浴室里的江离城不知如何冒了出来,将一支棉棒狠狠地压在她自己弄破的伤口上,她立即痛叫了一声:“你弄的什么?”
“酒jīng。“江shòu医说。
随后一天,陈子柚只好穿上当地妇女的传统服装,脸上也绕上薄纱。她本不至于虚荣到怕被人看到脸上的痘,可是鉴于江离城对那几个痘痘的兴致格外大,不时将眼神飘到她脸上,害她早饭都吃不下,她决定今日出门还是把脸捂起来。
她在镜前看着自己打扮时,觉得自己已经与当地人差不多的模样,几乎可以混进人堆里逃跑了。但到了街上才发现,身穿传统服装的女子大多身材丰腴,在紧身衣里如饱满的果实,而不像她,最小号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也宽松飘逸得很。有风chuī过时,裙摆披巾连着她用来蒙脸的薄纱纷纷飘扬,如兜满了风的帆,随时要启航。
这日他们去的每一处地方都很gān净。江离城再度把她jiāo给江流时郑重其事地吩咐道:“看好陈小姐,别让她被风chuī走了。”
他们去的是电影公司。江离城大概去谈公事时,江流则陪着陈子柚去看电影拍摄现场,在贵宾位上一坐一小时。jīng致华丽美伦美奂的歌舞片现场,可比所谓圣地养眼多了,陈子柚甚至认出了两个大牌明星,在休息间隙侧身主动对江流低声说:“那位领舞的女演员,在这里能排名前三。男主角是最红的新秀。”
江流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演员身上,而是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围,此时一愣,半晌后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从来没看过这国家的电影。”
稍晚些时候他们与江离城会合。江离城帮她把再度被风chuī乱的披纱围好时,出来送行的主人一脸客气又暧昧的笑,对她深深行着当地的民俗礼,用口音怪异的英语称赞她“尊贵优雅的夫人”。她英文本来很好,但是费了大劲才听懂他的发音。
因为这天的行程不那么讨厌了,而一路颠颠簸簸行程甚为漫长,陈子柚在车上揭了捂得她闷的头纱,虚心地请教江离城:“你在这里投资拍电影?”她心想,如果他说是,八成是为了潜规则女明星,难道电影如今不是赔钱的买卖吗?
江离城斜瞥她一眼,似乎看出她那点心思,缓缓开口,却没有正面回答:“刚才你没找明星要签名?”
陈子柚本想老实地说“没有”,但她突然觉得江离城这是在污蔑她的智商,于是回击他:“难道你年轻的时候做过这种事?”
“从来没有。而且我现在也很年轻。”江离城yīn阳怪气地说完后,便摊开一张当地的报纸低头看起来,不再搭理她,也不知他在颠簸的车里是怎么看下去的。
12-旅行(2)
下午他们去了一处相对安静的神庙。
陈子柚奇怪:“你怎么不去最著名的那几处?”
“那里许愿的人太多,神佛怎么能一一记住每个人的心愿?
她倒是没想到,江离城烧香拜神捐钱,每个步骤恭恭敬敬,与他平时目空一切的样子甚是不符。她隐隐地记得,这人说过,他不信来生。那他现在又在这里装的什么相。
而且,他居然带着她来向神佛请愿,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莫不是前些日子脑袋被什么踢过了。
江离城行礼完毕后转身问她:“你不打算许个愿吗?据说这里很灵。”他脸上的恭敬之意尚未消失,表qíng看起来很认真。
陈子柚压低了声音,尽可能地不冒犯到这里或许有可能存在的神灵,也小心地不让站在几米之外的江流以及几名随行人员听到:“我许愿的内容八成与你刚才许下的正相反,我担心会让神为难,不知该顺着谁的心愿才好。我看还是算了吧。”
江离城也不bī她,虚扶了她一下,让她随他一起离开,只是在下山的路上说:“真是看不出你这么反政府反社会,我刚才祈祷社会太平国家qiáng盛。”
他说这话时陈子柚正在喝一瓶矿泉水,被呛到了,半天才止住咳嗽,觉得他惺惺作态以金玉其外的败类之姿冒充无辜良民真恶心。又想到他平时的确装的乐善好施又文雅得体,于是她觉得更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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