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雾_飘阿兮【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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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柚几乎怀念起过去外公发病时几度要致她于死地的qíng形。那时她只是伤心,但不曾绝望。

  那日傍晚她在医院里看见了江流,一闪而过然后消失不见,似在躲她一般,让她几乎疑心自己看错。

  她盯着江流消失的方向很久,与她一起看夕阳的外公突然凑过来说:“你认识那小伙子啊?”

  “呃?”

  “他以前也来过一两次。刚才你没发现他时,他看你很久了。”

  “哦。”

  “他是不是喜欢你?”

  “不知道……不会吧?”

  “你这样的姑娘,如果我是小伙子,我也打算追求你。”

  “咳咳。”陈子柚被呛到。

  “你有男朋友吗?”

  “……算是有吧。”她突然被吓到,于是言不由衷地说了这么一句谎话。

  晚上她拨电话给江流。这个号码她一直能背下来,但从来没有存入手机,也从未主动拨过。

  “谢谢你,江流。”

  电话那端一时无言。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外公的药费,还有林医生的特殊关照。只是……”她不太擅长感谢别人,一字一字地斟酌着,还是显得这么苍白。

  “……那是江先生的钱,林医生是江先生的校友。”

  “他不会主动地替他的杀父杀母仇人做这些事qíng。何况,我也不会感激。”

  “江先生不需要任何人感激,陈小姐。他只是想帮助一些与他的母亲得过同样的病的病人,还有他们的家庭。”沉默了一会儿后,江流换了硬一点的口气又说,“好的,我接受你的感谢,这件事的确是我在负责。所以,请你千万不要拒绝。否则,也许我会连其他病人的援助都撤回,投到另一家医院去。”

  “江流,你这又是何必?”陈子柚早就猜想过他外公受到的特殊照顾必然来自熟人,她也做过很离谱猜想,但是当她真正确认直接赞助人是江离城,这事实仍然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你根本没必要违逆他……”

  “我给江先生看过全部病人的资料,他一句话都没说。”

  13-亲恩(3)

  在这家位置偏远的医院里见到她的前任上司迟诺,陈子柚感到很意外。

  他是带着那位已经出院的小男孩来的。那孩子渐渐恢复,两周前出院,据说被定居国外的亲戚接走。

  她正在帮林医生整理资料,有人来通知她,说以前的病人来看望她。于是她见到了那个已经恢复了红润脸色的可爱男孩,也见到她的前任年轻上司。

  迟诺也很意外:“小康后天就要跟他的叔叔阿姨离开,走之前一定要来看看柚柚姐姐。我与他叔叔在国外读书时是同学,今天他们没空,所以我带他来。没想到小康念念不忘的柚柚姐姐是你。”

  陈子柚用笑容将问题掩盖过去,低头去逗弄叫作小康的男孩。那孩子还是地不发一言,躲在迟诺的身后,带着羞怯怯的笑,偷偷地望她。

  陈子柚在工作时与迟诺一共也没说过几次话,每次或者客气地行礼问候,或者恭敬地等候他签字完毕,这男子在她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年轻有为,气质很好,听说家世也不错。

  不过从很多年前,不同于其他同xing将男人划分为三六九等,诸如极品男,jīng品男,合格品男,次品男,劣品男等等,她的划分则极为简单,只有一个名词:男xing,如同昆虫有六足鸟类有翅膀一样笼统而明确,对男人早就失了审美力。

  此时这位形象模糊的男xing在阳光柔和树影斑驳的午后笑容和煦地对她说:“我当真以为你辞职要嫁人,不想你来了这里。在这儿比原先的那份工作更有趣吗?或者更有意义?”

  “也许吧。”陈子柚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不愿多作解释。

  晚上稍早一些的时候,她接到了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对方说:“我是迟诺。”

  她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换,他要查到轻而易举,只是不只他意yù何为,明明在还是上下级关系时也没什么jiāo集,至多请她吃过一次盒饭,送她回过一次家。她习惯地称他一句“迟总”,便不再出声,等他讲话。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挖你隐私……今天回来后,我想起曾经看过你的登记表,然后忆起了一些事qíng。所以我打探了一下……”

  陈子柚继续沉默。她的档案登记里,亲人栏里写着外公的名字,标注着“退休”,此外并没有更多的信息。仅仅过去两三年,孙天德这个当年响当当的名字,已被健忘的人们渐渐遗忘。只有少数的人或许能够记得,曾经威名赫赫的孙董事长因病归隐,从泥泞中爬起的天德集团风光不再。不幸的是,迟诺恰好是那记xing好又善于联想的人。

  “你我共事不少时间了,作为你的上级,我竟不知道你的这些qíng况。我感到很抱歉,也很失职。如果早一些知道,我本可以让你多一些时间陪伴孙先生。”

  “……谢谢。其实并不需要。”她低声说,一时无法适应来自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关心。

  “你没有别的亲人,如果有什么事qíng,就打我电话吧。”

  “谢谢。”除此之外,陈子柚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只将迟诺的友善当作一种官场式的客套,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两周后,她会真的找上他。

  那些天,子柚外公的身体状态日益变差,但jīng神却看起来很好,只是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一天九小时,十小时,十二小时,白天也有小半时间在睡觉。

  医生不认为这是一种好现象,又无能为力。在老人熟睡时,陈子柚安静地坐在他的身侧,数着外公的呼吸,数着外公的皱纹和白发,将一切试图涌入记忆的画面全都挤出脑海,只保留大脑一片茫茫的空白,然后她也仿佛进入到外公的睡梦中,那里宁静而详和,无忧无虑。也许,之于外公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坏事qíng。

  她终于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可以陪伴着老人,在他熟睡时帮他梳头发,轻轻地摸他的手和脸,给他刮胡子,犹如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老人清醒时并不喜欢被人碰触,每次连剪发都闹别扭,能亲手做的绝不假手他人。所以,虽然老人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但之于她而言,那竟是她珍贵的可以不必小心翼翼不必掩饰表qíng,放松地与他共处时间。

  那日,老人正熟睡着,她如往常一样在他的chuáng边坐了两小时,什么都不想,坐到双脚渐渐麻木失去知觉,她站起来试着疏通一下脚部的血流,看到绕上窗户白色栏杆的绿藤上有几片枯叶,走上前一一摘掉。窗顶的那几片她够不着,便踩了凳子上去,其实脚麻还没完全恢复,当她从凳子上跳下来落地时,脚一触到地面便失了力,整个人往前趔XX一大步,险些摔倒,将凳子撞出很大的响声。

  她一边丝丝抽着冷气揉着被撞的地方,一边小心地将凳子放到一边,突听得身后有人说:“静莲,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

  陈子柚不可置信地慢慢回头。静莲是她母亲的小名,只有外公外婆才会喊她这个名字,她隐隐记得儿时的某年,妈妈自己挂窗帘,结果将凳子踩歪摔下来受伤,休养了很久才复原。

  孙天德老先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将目光的焦距渐渐地集中到她的脸上。他神色如常地说:“原来是小柚啊,刚才看背影,我还以为是你妈妈。”

  这qíng形本身发生得如此戏剧xing,以至于陈子柚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而没有办法像戏剧本子那样扑上前,抱住他,痛哭流涕。

  她像被钉在原处一样,一动不动,听得外公又讲:“看我老糊涂了,总忘记你妈和你爸已经不在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比原来瘦多了啊。”

  其实孙天德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他的回忆片段颠三倒四,时空错乱,经常把别人的事安到自己身上。

  他的大脑也并不足够清醒。他从来不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的公司、他的员工都去了哪里,也不问每日医生为何要让他服下一些药片,定期要注she那些药水。更没有想起自己已经失忆以及jīng神失常这么久,久到一度认不出自己的外孙女。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他认出了陈子柚,并承认这是他唯一的外孙女。

  日子从表面上看还是那样的波澜不惊。老人并没有因为认出了陈子柚而变得更加激动,待她的态度与之前一样,只是将“这位小姐”的称呼改作了“小柚”。

  他的思维很迟顿,行动很木讷,几乎没什么感qíng起伏,与他的病qíng越来越严重有关,也与那些为了控制他的病qíng而对他的大脑活动进行抑制的药物有关。

  陈子柚也没有多么激动。她曾经祈祷的愿望之一成了真,但代价太大。她的世界早已天地一色空茫茫的一片,只余一个巨大的倒计时器,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那数字每一秒钟都在跳动着减小,滴滴嗒嗒的声音占满她全部的听觉,与她的脉搏频率一致,砰砰地鼓动着,从自面八方溢过来,只等那数字归零,然后,惊天动地爆裂一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也许,那倒计时器并不是在标注外公剩余的日子,而是在为她的归期计时。

  老人每日的睡眠时间依然在不断延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且,即使是他清醒的时间里,他能记住的事qíng也越来越少了,也几乎不愿再到户外去,很多时候只是在那里坐着,目光呆滞。

  每当这种时候,陈子柚与他以同样的姿势痴痴地坐着。只是老人的目光定在空气中虚无的一点上,而她的目光定在老人的脸上。

  医生对此无能为力,而她唯一的请求,便是尽可能减轻外公的痛苦,不要让他很疼,不要让他纠结回忆,让他安静地度过这最后的每一天。

  有时候老人也会翻翻报纸与杂志,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一会儿便看不清东西,于是会让陈子柚替他朗读。有天他在看一本厚厚的jīng装书,看了几页,招呼坐在一边看另一本书的外孙女:“过来为我读。”

  那本书她在高中时曾经读过,一度非常的喜爱。那时她的生活除了学习稍累一点之外,其他时候一概快乐无忧,偶尔用哀chūn悲秋的矫qíng来作适度的调味。所以,她从没想过,这本令她热爱了很久的书,会在十年后的今天,单单是看到封面的名字,她便犹如看见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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