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雾_飘阿兮【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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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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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印象里,外公从不看长篇小说。他尤其不爱外国文学。这本书页泛huáng发着霉味的旧书,不知他是从哪儿得到的。

  老人却一脸的陷入往事回忆的温柔:“这书你外婆和你妈妈都喜欢,多年前就给我推荐,直到现在我也没看过。”

  她为老人一字字地读,都是简单的汉字,但她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仿佛当初读外公的诊断书,又仿佛在读自己的宣判书,心中过一遍,脑中过一遍,口中还要发声一遍,三重的折磨。

  她尽可能地读得慢,心中有着认知,或许这本书被她读完时,便是外公离去的时候。如果是那样,她希望这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但她又心存着另一重担忧,如果还没有读完这本书,外公便离开了,那之于他会不会是一个终身的遗憾?

  她这样心思百转,读不上几页便声音沙哑,于是老人让她第二天再读。

  这样读这本书就成了她与外公相处的唯一方式。几天后,那书剩下的页数越来越少,而她的嗓子始终不见好,吐字模糊,令本来就晦涩的文字更加地难解。

  老人说:“休息一下吧。”她如蒙大赦地停下来,听得老人又讲,“怎么不见你的男朋友来呢?”

  陈子柚吃了一惊,刚想否认,老人又神qíng恍惚地说:“那天你说有男朋友了。会不会因为我拖累了你,所以跟他疏远了呢?”于是她隐约记得,似乎自己为了否认与江流认识,而含糊其辞地承认过这件事,如今反悔不及。

  “带他来让我瞧瞧。我觉得自己没多少日子了,总得见见未来孙女婿什么模样。”

  她左右为难,当时便想主动坦承她之前是随口骗老人的,她根本没有男朋友,但外公那一脸罕见的期待神色,又让她不敢轻易将这话说出口。

  “小柚,该不会是上次我伤了你的心,你还生我的气,所以藏着男朋友不给我看?”

  陈子柚弄不清楚外公又想起了什么,不敢乱回答,只敢旁敲侧击地套话。

  “上次你不就是因为我反对你跟那男的jiāo往,还打了你一下,你才气得离家出走,好几年都不回来吗?”

  老人又不知将哪部电视剧的qíng节安在了她的头上,但她稍稍松口气,轻轻地说:“怎么会,您都是为我好。其实我……”

  “或者,你没跟那男的分手,还跟他在一起?算了,我也想通了,虽然他配不上你,但只要你喜欢就好。带他让我看看,让我也好放心地走。”然后说了一通年轻的单身女子在这世上独自过活是件多可怜的事,要她千万不能学那些不婚主义者。

  如此一来,陈子柚更不敢言,只盼外公第二天就忘了这件事。

  可是孙天德老人对这件事却格外的执着,每天都提一次,她根本没办法蒙混过关。

  眼见着老人的八十四岁生日就要到来。国人有一种传说,七十三和八十四岁,是老人的坎。她突然想到外婆过世那年正是七十三岁,心下便惴惴不安,想着无论怎样的欺骗,或者怎样的向外人自揭隐私与伤疤,都该成全外公的这个心愿,就当是送他的生日礼物。

  她清点了一下自己认识的男人,能攀上jiāoqíng的实在没几个,结过婚的,有女友的,对她曾经示过好的都应该排除,剩下的那两个,就算同意陪她演戏,只怕外公也不会相信,她会选择与那样个xing与相貌的男人jiāo往。

  她甚至找了婚介中心,开出一堆条件请他们安排相亲,附加条件是必须在这医院附近见面。因为她不敢离开太久,外公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她必须保证自己在他清醒时陪在他身边,多一秒算一秒。

  她的条件里重点qiáng调容貌气质修养谈吐,恰恰没提身家背景收入之类的,她觉得好处不能被一人占尽,反正她需要的也只是一个演员,表面过得去即可。所以连婚介中心的人员在问话中都透着疑心,大根本疑心她就是这医院里的某位得了幻想症的病人,或者她本是变态狂,打算把品相优秀的男人骗到这荒山野岭玩杀人游戏。

  不过人还是来了几位,然后她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无聊。但凡她真想征求的那种男人,怎会陪她玩这么无聊的相亲戏码,而来的多半带着奇怪的目的,猎奇碰运气或者找刺激,一个油头粉面一个痞里痞气另一个满面凶相。她微微叹气将人家一一请走,还险些被其中一人所调戏。

  外公的生日临近了,而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作戏人选。她甚至连江流都考虑过,只要编一个可以圆谎的理由,至少外公不会怀疑他是假的。

  但是江流是江离城的人,她当时无法拒绝他们的帮助,是不敢拿外公的生命开玩笑,不只钱的问题,他们还有qiáng硬的人脉关系网,她拒了他们便等于早早断了外公的生路。可是连这种事都要依赖那组人,她会不会太污rǔ外公了。

  这时她想到了迟诺。他们的差距很大,她本无意与他产生什么jiāo集,而且她的要求看起来很不合理,但此时她的确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下来,第二天便开车前来。

  那日风很大,又下着雨,他来时便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两人只用了五分钟时间统一了口径,然后便去见了子柚外公。

  迟诺外表儒雅,谈吐不俗,应对得体,很细心地为老人带了礼物,不贵重,但很别致,耐心回答老人的每一个问题。

  他甚至陪老人下了一局象棋,配合着老人不符常理频频犯规的下法,很认真地以些微差距险败给他。

  尽管孙天德笑容幅度很小,但看得出他很满意,接着迟诺的手说:“你打算娶我家小柚吗?”

  迟诺变不改色地说:“如果她同意,我会的。”

  “我家小柚从小没受过苦的,所以以后你也不能让她受委屈。”

  “您放心,我会爱护她。”

  陈子柚将他一直送到停车场:“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他见她向自己躬身行的那个致谢礼太过端正,本想去拦她,手伸到中途又收回,只和气地说,“你早点回去,不要让老人等你太久。以后有机会请我吃顿饭就可以了。”

  见到了“准孙女婿”后,老人很高兴,尽管他大多时间在睡觉,但他醒着时会念叨:“小迟不来看你吗?”

  “他出差了。他总是出差,每次都很久。”陈子柚镇定地回答。

  过了两天老人又问:“小迟出差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你们俩打电话?”

  她不愿将事qíng弄得更复杂,也不想欠债太多免得无以为报,但是她怀念老人满足的表qíng,更不忍看到老人疑惑的目光,所以她纠结着要不要再麻烦迟诺一次。

  当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时,她的决心却没什么用了,因为孙天德陷入了沉沉的二十四小时睡眠状态无法醒来。

  医生说:“对不起,陈小姐。”

  她平静地问:“我外公还能活多久?”

  陈子柚接到江离城的电话时,她正坐在外公chuáng边为他继续读那本没读完的《百年孤独》。室内很安静,有她轻柔缓慢的诵读声,有连接着外公身体的仪器发出固定频率的电子声响,还有她的心跳声,与那仪器的频率渐渐一致,最后形成一种qiáng幅共振,充满整个空间。

  自她的外公开始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里,她也犹如行尸走ròu,会呼吸,会吃饭,但是什么也不想。

  突兀的被静了音的手机蜂鸣声响起,声音很小,但仍然划破了这种仿佛独立而狭小的宇宙之中的空旷安静。她被惊到,手里的书掉到地上,将神志拉回现实。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数字,连起来很陌生。

  她定定地看着那数字一跳一跳,然后定格消失。待它们第二次又出现时,她接起那个电话。

  陈子柚没想到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是江离城的,她隐隐约约地记得,这似乎算是他第一次给她拨电话,以前总是由江流或者别人代劳:“陈小姐,江先生请您……”,总是如此。奇怪的是,从遥远的那端传来那么失真的声音,她竟能辨别得出。

  “我回来了。如果有空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江离城淡淡地说。

  她恍惚了一下,对这种对话方式感到陌生。而且,他用了“如果”这个词,又加了问号,似乎在给她选择的余地。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月历,又看了看正睡得安详的外公。居然两个半月了,她最近早已没了小时分钟与秒的概念。她的时间是凝固的。

  她本能地想说“不”,最近她不愿离开外公一刻,生怕一旦她离开,便见不到最后一面,尽管医生说,老人的这种qíng况会维持一段时间,如果有恶化也能从各项指标看出来。但是她心念一转,却说了“好”。

  “七点钟江流会去接你。晚上见。”电话那端的江离城很gān脆地挂了电话,没多说一个字。

  陈子柚对着镜子抹粉底,涂唇膏,洒香水,换上一身颜色柔和的衣服,把头发挽起来。

  她最近大多时间都在室内,很少见阳光,肤色黯淡,唇色苍白,连头发里都似乎有消毒水的气味。

  她一向都不这么敬业,可是当她觉得他现在算是她的间接帮助人的时候,她认为自己就算不必感激,也多少应该带点尊重,因为那本不在他俩的协议范围内。虽然这一切后果都与他有关,她恨江离城的心也永远都不打算改变,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个她分得清楚。

  她反思自己为什么明明有机会躲开这次约会,却仍然坚持去赴约。或许她心里明了,当她与江离城的关系真正终结时,便是外公离去的日子。所以她宁可与江离城将这种不gān不净不明不白的关系按着原状维持下去,久一些也没关系,这样就可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仿佛外公也不会离去。

  江流见到她,恭敬地行一个礼,神色淡漠地开车,就像之前每一次,上一回他难得一见的悲悯神qíng已然不见。陈子柚想,这也正常,上回他表qíng异样,并非因为同qíng她,而是因为那时他提到了江离城。

  车子慢慢地顺着山路下行,渐渐开离那家jīng神疾病研究中心。她一直回头望着,直到那夜色中的建筑群消失于视野,这么多天一直平静无波的心境突然有了起伏,仿佛离开天界重回人间,又怕再回头时找寻不到入口。

  她以为江流会送他去饭店或江离城的某处住所,结果他只到了山脚便停下车,并为她打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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