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个男人在等她。
她曾经几次在下班后张望向那里,却始终没走进去。他坐在窗边看她下班,也从没出来拦住她。王灿知道自己从来不能算一个行事迟钝欠缺勇气的人,但她突然觉得她并不了解陈向远。
她抚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还微有胀痛感。那么炽烈得近乎霸道的吻,激发起她心底的dàng漾。可是这个从来都内敛不动声色、宁可坐在她家楼下或者报社对面等她也不肯主动的男人突然如此直接了当地行动,完全不像他一向的风格,又让她觉得陌生。
如果王灿多点儿自信,她或许认为陈向远是折服了,但她偏偏从来没有自恋到那一步。
在下了那样大的决心忘记他以后,就如此不明不白地重归于好吗?这样一想,她几乎不知道该怎么下去面对他了。
正在出神,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王灿跑过去拿起一看,是家里的电话,连忙接听,是妈妈打来的。
“灿灿,下班后早点儿回家,今天车不好搭,千万小心别摔跤。”
王灿大惭,这么大的雪,她居然没想起给同样在上班的父母打个电话,爸爸上班近,步行就到,但妈妈上班的地方离家有几站路,而且她带初三,每天回家比自己早不了多少,现在倒要他们来担心自己,真是越活越自私。
“妈,你今天还上晚自习吗?我来接你吧?”
“不用,今天毕业班的晚自习都取消了,我早回家了。你爸问要不要他上车站接你。”
王灿连声说不要,“我一会儿就回来。”
挂了家里电话,王灿打陈向远手机,“向远,我这边忙完了,今天很累,想早点儿回家。”
“好,你下来,我送你回去。”
王灿小心翼翼地穿过报社大院走到陈向远车边,陈向远在清理前挡玻璃上的积雪,他转身帮她拂去头上肩上的雪花,“快上车坐着。”
突然一个雪团啪地击中了王灿,她转头一看,竟是罗音,正笑着躲到张新身后,她玩心顿起,脱下手套扔给陈向远,也抓起一把雪,揉捏成一团对着罗音丢过去,几个正走出来的报社同事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空中雪球乱舞起来。
等看到绿门老板娘苏珊从对面跑过来凑热闹,罗音大笑道:“要死了苏珊,你穿成这个样子来打雪仗,不是存心要我们流鼻血吗?”
王灿一看,苏珊居然只穿了薄薄一件黑色低领毛衣,头发随便绾在脑后,雪白的皮肤衬着漫天雪花好不诱人,牛仔裤塞在长筒靴里,越发显得纤腰长腿,身材窈窕。她尖叫一声,捏了一团雪对着罗音丢过去,“叫你歧视我。”
看到美女如此随和,空中的雪球又激烈地飞舞起来,先后还有好几个路人见状也参加进来。
大家玩得气喘吁吁,意犹未尽,却只听“哎哟”一声,罗音把一团雪迎面丢到才从报社出来的副主编头上,将他的眼镜砸掉。副主编先是一脸困惑,然后láng狈地弯腰去捡,罗音呆了一下,做个鬼脸,钻进张新的车一溜烟儿跑了。
王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陈向远车前,却见陈向远靠在驾驶座那边站着抽烟,微笑着看着这场雪战。她正要说话:“过瘾过瘾,你男朋友不错,最近咖啡馆的生意很多。”不待王灿反击,她也跑回了马路对面的咖啡馆。
陈向远走过来帮王灿拂去头上的雪,笑着推她进了车子。
王灿热得脸绯红,鼻尖沁出了汗,原本冰凉的双手也开始发烫,她脱去厚厚的羽绒服,长长出了口气。陈向远发动车子,看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那丝笑意一直挂在他嘴角。王灿并不问他为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也是够好笑了,她好久没疯得这么——用苏珊的话说——“过瘾”了。这样疯过之后,似乎卸下了某些重负,突然有了轻松的感觉。
车到王灿家楼下,王灿手忙脚乱地在那方寸之地整理着羽绒服、围巾、手套、拎包。陈向远静静地看着她,待她收拾齐了正要回头说再见时,他先开了口。
“灿灿,我爱你,不想失去你。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后会尽力处理好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好的,我愿意等,多久都行。”
第二十七章一点儿开心,一点儿恐惧
早上起来,大雪竟然没停,仍在飘飘洒洒。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王灿欢呼一声:“太美了!”吃完早点,她坚持送妈妈去学校,看着她进了校门,她才赶去报社上班。
她拿到当天的报纸一看,她与李进轩合写的报道见了报,占据了大半个版面,位置显眼,责编采用了她提议的标题:《一个楼盘突然降价的背后》,看上去十分醒目。
报道首先罗列了顶峰地产降价消息的另一面:令人瞠目的降价百分之五十属实,但这个楼盘只能接受一次xing付款,不能办理任何银行的按揭;就算在如此巨大的降幅面前,购房者了围观远远多于出手;业内人士和新区其他开发商保持谨慎观望态度,无人表示会跟进。而记者调查显示,这个地块的土地权几经抵押转让,权属不清,且牵扯进两起官司里,其中一起官司一审的判决对顶峰相当不利。报道最后提到,某离职员工披露,顶峰内部管理混乱,负债极高,跟随司霄汉多年的老臣子与他反目。而顶峰近一年间轰动一时的几个大手笔商业行为都存在这样那样的疑点,有待进一步调查。
王灿越看越得意,对隔壁位置坐的李进轩说:“虽然我写的内容只占一小部分,但也蛮有成就感的。”
李进轩懒洋洋地说:“别急着满足,这个报道只说了顶峰集团旗下地产公司存在的问题,我个人感觉,顶峰还有很多料要挖,好戏还在后头。我打算继续跟进调查下去,争取再做一份真正有分量的深度报道出来。”
“还让我参与吗?”
他咧咧嘴,“只要你愿意,要调查的事多着呢,我正需要帮手。”
这时,王灿的MSN上显示了一个添加请求,点开一看,正是陈向远,她加了他,同时觉得脸隐隐发热,自惭那个删除行为无聊得像一个中学生,想了想,顺手将这篇报道的电子版链接发给陈向远看。
陈向远很快回复,“我已经看了报纸,头一次看你写这么长篇的报道。”
“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呃,准确地讲,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是我写的。对报道内容有什么看法?”
“不予证实,不予评论,别删除我,问别的都行。”
王灿既好笑,又无奈,“放心,我没指望从你这里挖到什么,不过提前跟你说一声,接下来我还要参与对顶峰的调查。”
“你做你该做的事,我支持你。”
“如果和你的工作又发生冲突怎么办?”
“我不会要求你牺牲原则。”
“言下之意是你也不会为我牺牲原则吧。”
王灿点了发送后便有点后悔,这样近乎挑衅,实在有些不像她一向的行事风格,果然陈向远沉默了一会儿。正在她预备关掉窗口去做事时,他的回复发了过来。
“我还是不会哄你,灿灿,我只能告诉你,昨天我与司总谈的是一件让双方为难的公事。但我还是很高兴他约了我。因为这样,我没有错过你。”
王灿盯着这行字,嘴角上挑,笑了。她想,这个男人哪里是不会哄她,他真的知道她最想听的是什么,她的qíng绪居然就这么被他左右。她答应考虑一下,也许只是一种矫qíng而已,她有一点儿开心,又有一点儿恐惧。
这个矛盾的心理让她拒绝了陈向远晚上的约会,“路不好走,我要去接我妈下班,改天再说吧。”
这场罕见的大雪持续了一天一夜才停。第二天,王灿送妈妈去学校后来到报社,还没来得及安排好当天的采访,便被叫到了副主编办公室,她进去一看,杨主任和李进轩已经坐到了那里,神qíng看上去都十分凝重。
她一坐下,副主编就告诉他们,顶峰集团已经发来律师信,声称报道严重不实,gān扰了顶峰集团的经营,如果不正式道歉撤销不良影响,将起诉报社和两名记者。
王灿顿时大吃一惊,“我们做足了功课,报道哪一点不实了?”
李进轩将律师信递给她,她匆匆看着,“太可笑了,居然列了这么多条,我们写的都有事实依据。”
副主编保持着不动声色,“我们的法律顾问正在跟顶峰集团jiāo涉,你们不用背包袱,但要就他们提出的所有质疑写一份报告,详细列明所有消息来源,不能有一点错漏。如果涉及主观判断的地方,也要写清楚,老杨要把好关。”
李进轩经历过类似的事qíng,能够做到处变不惊,从副主编办公室出来,他安慰王灿,“没事,大部分时候他们就是做个姿态,一般沟通之后都能解决,不至于走到打官司那一步。”
杨主任也说,“毕竟这篇报道并没有实质xing揭出什么来,倒是你们要做后续报道得谨慎了,放一放,等这件事解决了再说。”
王灿自嘲不够淡定,点头受教,回办公室后,她和李进轩各自翻采访笔记,回放录音,很快按副主编的要求,写好报告jiāo了过去。
然而事态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顶峰集团的态度十分qiáng硬,隔了两天,上级主管部分将副主编找去开会,杨主任听了会议jīng神后,告诉他们qíng况不妙。
“不妙到什么程度?”王灿不安地问。
“说不好,顶峰找了主管部门,上面对这篇报道也很重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小李采访的那个顶峰前任副总突然反口,这一点对我们非常不利。”
李进轩皱紧眉头,“当时他讲到关键地方,坚持不许我录音,恐怕就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顶峰方面抓住这一点不放,不肯做任何让步,要求撤回这个报道,公开道歉消除影响,处理当事记者。”
李进轩冷笑一声,“报社是他家开的吗?他们提这样的要求有什么依据?”
杨主任恼火地说:“小李,不要意气用事说这种话,现在还在走内部调查程序,我也正帮你们扛着。”
王灿向李进轩使眼色,一边说:“我们知道了。”
杨主任走后,李进轩与王灿并立一窗前,看着外面。
积雪尚未消融,又一轮新的降雪开始了,气温低到了王灿以前很少看到的零下八度,报纸上出现了“bào雪”及“罕见的大范围雪灾”这样的字眼,记者都被派出去采访相关消息,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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