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_寐语者【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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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一夜我坐在书桌前,用纸和笔写一封信。写完缄入印花卷糙纹的信封,抬眼才觉夜色已深,窗纱飞扬的露台外,Verona城已沉睡。愿我化身月光,化身晚风,沿着Adige河寻去,不露痕迹,长夜欢喜,在晨曦苏醒之前离去。

  【巴伐利亚乡村】

  巴伐利亚山野,茜茜公主的故乡。出门步行二十分钟就到这山丘牧场,午后静悄悄,躺在野苹果树荫下看云,想起去年此时,在看丽江的云。全世界的蓝天上棉花糖都是一样一样的美。身下gān糙苏香,远处马儿溜达。电影里的茜茜若真在这山野自由奔跑过,怎能忍耐大盆景般的宫廷。她不被刺杀也终究要闷死在那里。

  从慕尼黑到萨尔茨堡的一路,火车穿梭在森林、绿茵、麦田、湖泊、村庄、牧场、群山之间,满眼青碧,阳光灿烂,时不时闪现一片迪士尼童话似的红顶小木屋与尖顶白教堂,一匹雪白小马追着火车跑着玩。

  【柏林】

  飞机穿过云层时飘摇得很销魂。从舷窗看出去大地如棋格,如果扑面而来那也是很美的一瞬。生命就是那一弹指,而浮云遮眼,能在弹指间留取的欢好无多,实在无多。

  在意大利的下雨天总与làng漫有关,雨点打在车窗也带着qíng话的音调。转身坐在柏林的街头,从清晨就下着的雨,浸得铅灰色城市隐约透青。似乎觉得柏林就该是在雨天,就该这样沉默地点一支烟,看羽毛湿透的麻雀们在桌前蹦跳避雨。人们走过,伞色不同,路不同。

  一座甚有文艺复兴气质的小咖啡馆独自安然自若地矗在一片工业厂区的烟囱荒地中间。柏林这座独特城市,它的包容度和大气,一再令我叹服。

  坐在出租车上疲惫睡着,睁眼醒来已到了柏林墙下。河岸边雨大风急,冷得萧瑟。出租车司机怕我回去不好打车,愿意等我三十分钟,不另收费。我撑伞沿着墙走,一路走一路拍照,出租车在后面慢慢跟着。偶尔转头看一眼,司机便隔着车窗微笑。下车时我多付的小费他没要,只说愿你喜欢柏林。是的,我喜欢柏林。

  秋·思远

  【内蒙】

  下飞机马不停蹄,驱车直奔糙原。

  呼伦贝尔的马群,静默安详,未过午的阳光,风中的糙香,糙色层层渐变,晕染到天边。

  额尔古纳河畔的清晨,小村庄在jī鸣犬吠声里醒来,窗前门外是比人还高的向日葵花田,菜园里的猪在哼哼。太阳渐渐出来,阳光照得菜园里的向日葵金光闪闪。

  逛累了,坐在菜园鸽棚下看小说,面朝猪圈,秋暖瓜熟。

  跟着牧民,骑上马,马蹄嗒嗒奔向河边。

  阳光有片刻隐去,卷云低垂,四野苍碧,站在中俄边界线上,饮马额尔古纳河。

  阿尔山的星空下看见了流星,一颗足矣,捎上我毫不迟疑的愿望向西飞去。北斗和猎户座近得伸手可及,仰头看银河,看一阵就忘记了身在大地,以为融化在星尘里。流星带我走吧,回到天外故乡或是你所在的远方。

  在宝德格乌拉脚下匐匍叩拜,听见风的召唤,看见飞鸟成阵,雨如急鼓,随后一路彩虹。

  “云彩的身体和太阳的身体,在大地的身体之上,折腰相拥。”——这是阿多尼斯的彩虹。

  此时我的彩虹,隔着车窗,隔着雨滴,隔着呼伦贝尔的旷野。

  尽头是宝德格乌拉圣山。尽头的尽头,是我的祈愿。

  新月与圣山听见我的祈愿。

  冬·厮守

  【Dresden德累斯顿】

  2012年零时,Semperoper歌剧院上空的烟火,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走了很多的路,看到你的美。

  圣母教堂悠悠dàngdàng的钟声响了,下雨了。

  窗外栏杆上雨珠簌簌地在风里抖。老城观光马车的嗒嗒蹄声从窗下经过。远处教堂尖顶的金粉是铅灰天色里的唯一明亮。从住处走一小段安静的路,就是Zwinger宫,有时深夜散步到它的中庭花园,站在空旷的中轴点,整个建筑沉淀而qiáng大的气场令人心神宁定。明明是个东德城市,时不时一抬眼,常有一种在罗马或佛罗伦萨大街上溜达的错觉。从建筑到车子到人,都是沉甸甸的。

  在咖啡馆里埋头写稿,不知不觉写到天黑了,一抬头发现店里空了,服务生在做清洁。问她们几点关门,笑起来一脸小雀斑生动可爱的德国女孩回答已经关了,看我在写作就没过来打扰,准备再晚点跟我说。一时感动。这店是从一八多少年开到现在的,太多老店不起眼,同时代某些政体早消亡了,小店还在。

  曾在剧院旁边一个老店和一对老夫妇聊天,他们说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城市,两个人都是教师,从年轻到老都喜欢在这个店喝下午茶,吃苹果馅饼,早年约会在这里,老了一起搀扶着看完歌剧出来吃夜宵还是在这里。

  从深夜散场的歌剧院走出的人群中,有很多银发挽臂的老夫妇。每每看着他们,仿佛有遥远的歌声,游丝般飘来,“亲爱我已渐年老,白发如霜银光耀,可叹人生譬朝露,青chūn少壮几时好。唯你永是我爱人,永远美丽又温存……”多好,就拿这青chūn如朝露,陪你到白发如霜耀。

  一个月后,我对德累斯顿这小城已生依恋。

  不乐意收拾行李,什么都不想带走,连自己也不想带走。每次把林林总总随身物什风卷残云丢进行李箱拉链哗啦一关,总难相信,一段生活,一段时光,就这么关上锁起了。这是旅行者最懂得的心境。此身如寄,谁又不是旅行者呢。

  雪后阳光很好,已经准备出发了,又把箱子留在酒店,出来晒太阳,喝杯咖啡。周遭同晒的都是老年人,白发翁妪相对饮,看得我想赶快老。再忙也不要忘了晒太阳。人间正经奢侈品:freedom,love,sunshine!

  该走时,勿踯躅。

  2011年最后一天,易北河岸,树下长椅,我走过长桥来河岸的这一边,坐下来目送这一年的白昼,看夕阳渐隐入Semperoper歌剧院背后。河水流淌,行人归家。冬日枯树下仍有蔷薇开放,时间不停顿,万物呼吸,生命滋长。

  【布拉格】

  火车穿过寂静桦树林,东欧深冬灰蓝色的天空下,小河蜿蜒流经不知名的小镇,炊烟弥漫林梢。尖顶木屋老房子,远处城堡废墟,谁家门前圣诞树。一路积雪渐深,有种倦游多年归乡的错觉。分明第一次来,分明从未期待。为什么此地此景让人如此伤感。

  yīn霾天色里渐渐接近布拉格,摇晃的火车上,半醒半睡间被阳光突然惊醒,睁眼见云层后斜阳孤悬,明光直入车窗,金色布拉格近在眼前。Hallo,Praha!(德语:你好,布拉格)

  布拉格不冷,没下雪

  在1637年开到今的布拉格老餐馆里边等ròu上桌边翻开本子看一个月前许下的愿望,又一个实现了。当时写下愿望的忐忑犹记得。我对着小本忍不住笑。这个薄薄的小许愿本子,是我随身带着的励志神器。每个月有什么愿望,写下来,努力去实现,回头一个个打上钩,越是隔得久,回头再看旧心愿,自己都会感叹“原来我真的做得到”。对面桌的捷克姑娘看着我这样笑不明所以,也跟着笑。走时我们互道haveaniceevening。

  画着哥特眼妆的典型东欧美女服务生指路,让我出门沿螺壳内部般的黑暗狭陡旋梯一直往下走啊走,转啊转,怀疑要走到地下jīng灵国的时候终于瞧见小木门上lady's标识。旁边铁花小圆窗探头一看,在半山壁上!布拉格是魔幻之城。

  酒店壁炉燃得很暖,沙发很软,陷在深深的宁静里,想着这一路,被上天安排的一双双手牵引,走前所未有的路,看意想不到的风景,发现截然不同的自己。世界角落的角落,一些人在想着另一些人。把无关紧要的计较都放下吧,唯相惜,唯相忆;唯谅解,唯感激。

  平安夜听完音乐会出来,偶入一间老餐馆的地窖酒吧,有漂亮穹顶和绘画,一架老钢琴,一位风度翩翩的像某个我突然忘记名字的电影演员的老琴师。钢琴师笑眯眯为我弹奏,弹我喜欢的曲子,我唱桑塔露琪亚和茉莉花,他只听我唱一遍半跑调的茉莉花就能弹出来。趁他去倒酒,我坐到琴前胡乱弹着玩儿,乱弹琴的水准得到友qíng赞扬。老琴师说,如果你下次再来Praha,我还在这个地方弹琴,你就来当我的学生吧,我教你,然后你接替我弹琴,我去替你旅行。狡猾可爱的老爷子。走时跟他道别,竟有点老朋友的不舍,他久久跟我握手,目光像个不舍得热闹散去的老祖父。

  【莱比锡】

  Leipzig,冬夜行路,晚霞在天。这个城市名的德语发音我好不容易才能念准确。

  典型东德城市,冷蓝瓦灰色调,严谨节制协调的美,的确是巴赫的音乐之城。坐火车穿行于东德,听着巴赫最宜入眠。去到巴伐利亚就得换曲子听了。

  欧洲冬季街头没有chūn夏的绚烂,不下雪就更萧瑟,但老城市的虬曲枯树有另一种美。总有和老宅子相依数十年的老树,也许屋里还有从未离去过的老人。

  LeipzigHbf里的老书店Ludwig,接顶连地的长窗下是咖啡座,周围都是书。找个阳光好的下午在这里连人带书摊开了晒,晒腻了买张车票,去个不远的小站转转,回来正好吃晚饭。

  下午雨后迷路在一条狭巷中,推开只容侧身进的小门,叮咚,银发玳瑁眼镜的老先生抬眼微笑。清闲店主和闲客闲聊。他乐呵呵捧来古董铜镜给我试耳扣。挑中几样老饰物,象牙莲花耳扣,黑曜相片坠子……包装时他把那朵骨雕玫瑰不声不响放进盒子,我说这个我没买,他笑笑:“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衣香鬓影》中念卿和四少在陪都家中联弹的钢琴曲,是舒曼的梦幻曲。今夜我在莱比锡,舒曼常去的老咖啡馆,听着流淌在整个老房子里的乐声,看着彩窗,想书中人,异乡人,世里世外,此生彼生,转动腕上莲花手珠,一遍又一遍。

  从莱比锡返回德累斯顿,已是深夜。走出酒店,寻找尚未打烊的餐馆,终于有间离打烊还有半小时的bar,不用落座,一杯martini喝完走人……有个人曾对我说:“当你新到一个地方或回到一个地方,都要给自己一份丰盛的欢迎晚餐,至少一杯酒,答应我永远不怠慢你自己。”

  【法兰克福】

  离开德国这天,法兰克福下雪了,清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穿行在去往机场的路上,窗外白茫茫积雪覆满屋顶树梢,路灯微光晕染,第一次觉得这城市美好。

  【维罗纳】

  在冬日,终于又回到这个心心念念的城市,跟随着自己的心。

  Adige的河水夏天浑huáng,冬天苍碧,河岸糙地夏天是不是深翠已不记得,只记得那夜,一起躺在糙地,看见星空璀璨。岸糙暖huáng,枯树被寒风雕塑成奇异姿态,一黑一白两只野猫裹了身厚毛厚膘在糙丛里扑闹。对岸屋舍山峦起伏,城堡塔楼矗立。心内喧嚣平息,求仁得仁,终老此间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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