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我gān硬地回答,却知道这是违心之言。
她看了我好一阵,嗤笑,“你也变得这么虚伪。”
虚伪。
这一次当面听到这样的评价。
露台的门被推开,是傅小然。
“啊,你们在这里。”她诧异,手扑扇着,“里面一股烟味,我出来透透气。”
“我们也是出来透气。”我笑笑。
孟绮又回到酒桌前,一杯接一杯豪饮。
片刻前的谈话,没有影响她chūn风得意的姿态,那一刻偶露的迷茫倒像我一厢qíng愿的错觉。
借口感冒头疼,我要提早离开。
几个已经喝高的同事不肯放行,拽着我要罚过酒才许走。
程奕过来解围,做出维护我的样子,叫大家对女士别太勉qiáng。
本来只是闹着玩,他这么一说,气氛反倒隔阂,连喝酒都索然无味。
程奕自己也觉察到了,有些讪讪。
在这个团队里,他依然像个外人,手腕可以为他拉拢人脉,却赢取不了人心。
聚会之后,我以为,下周就该公布孟绮的职务任命了。
奇怪的是,将近一周过去,仍然没有动静。
我这里算是消息最灵通的位置,按常理,程序也该走下来了。
同样蹊跷的,还有所谓对穆彦的调查——他离开岗位,休假已好些天,却没看到任何实质xing的行动,纪远尧只让财务部门全面清点营销费用,会同企划部门做一个说明报告。
程奕几乎没有cha手此事。
他在忙于对正信的穷追猛打,和对市场的重新占领。
这才是正事,运筹帷幄那么久,就等着收获季来临,摘取漂亮果实——只是摘果子的人,已经不是当初种果树的人了。那个辛辛苦苦种下果树,日日夜夜守护着果树的人,在果实终于结成的时候,却成了局外人。
可我坚信,这不会是最终的结果。
若说纪远尧就这么轻易抛弃了一起奋斗过来的伙伴,将穆彦当做舍车保帅的棋子——这也许是上位者惯常的做法,却不会是纪远尧的作风。穆彦话里话外透出的失望,也许只是qíng绪所致,也许有不为外人道的误会。
我不相信纪远尧是这样凉薄寡恩的人。
看着他沉静不迫,依然做着手上该做的事,顶着上下压力,混若无事人一样,这样的状态让我想起他钓鱼时的样子,凝神、耐心、敏锐,一到时机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再下周,纪远尧要回总部述职,我忙于准备他的述职报告和材料,几天下来连轴转,要不是家里有方方,连给威震天买猫粮的时间都没有了。
而穆彦,一直没有打过电话,短信也没有。
听康杰说,他倒是每晚一个电话问候穆小悦大人的起居。
我很无语。
方方说,“既然惦记着,那就打给他呗。”
“拒绝了人,又去招惹,这不是手欠么。”
“你不拒绝不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容易变节……”
“唔,听小康说起,这头孔雀男还是有些地方不错的……”
女人果然耳根软。
前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康杰惊恐地打电话来,说穆小狗吃jī骨头被卡住了。我叫他赶紧带去上次那家MAYA宠物医院,说了半天地址也说不明白,我又分身乏术,索xing让方方带他去——这两人在医院守着贪吃的穆小狗取出那块儿倒霉骨头,就那么一晚上,也不知聊了些什么,竟让方方对穆彦大为改观。康杰这个销售经理实在不是白混的,当年号称能把一头猪忽悠成熊猫,看来宝刀未老。
他们甚至相约这周六一起去给穆小悦做美容,计划给他弄个新发型。
我做好心理准备,等待接受穆小狗晴天霹雳一样的新形象。
然而,没等到周六,另一个让人错愕的消息却传来。
孟绮递jiāo了辞职信。
第三十二章(中)
孟绮离开公司的时候,异常láng狈。
她是周五上午直接来jiāo的辞职信。
康杰签字,程奕签字,人事部门全部手续通过,到中午下班就已完成流程。
连工作jiāo接也是直接与康杰对接的,之后人事主管陪同她回到座位,简单收拾了个人物品,只抱着两只大纸袋,就走出公司大门。
在电梯口,一只纸袋掉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只有傅小然一个人上前帮她收拾,三十六层的其他人,那些共事时久的同事们,没有一个人对她的离开有所表现,全都保持距离,在一旁漠然看着,甚至没人对她说句再见。
这一幕也正是小然后来告诉我的。
当时我一无所知,正在从机场返回公司的路上。
纪远尧提早启程,原本下周一才回总部述职,却悄然提前到周五一早飞赴香港。
他没有让我通知总部的接待人员,只告知不用接机。
我也没多问,猜想他周末提早出发,多半有私人安排——这也正常,谁没有访友晤旧的时候呢,假行程之便,和公事并不冲突。他低调不声张,酒店也是以私人名义订的。
一早和老范送他去机场,路上他还在一气不停地安排离开期间工作,我一一应声记录。
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最是繁琐,全年的工作要收尾,来年的计划要搬上来,大小琐事总爆发,还有最头疼的资金流……我只庆幸,遇到一个逻辑极qiáng,有条不紊的上司真是幸运,在他大脑中,像安装着一个qiáng大的处理系统,指派下来的每件事都已分好条理,从不会将一团乱麻不负责任地丢给我。
要到下周四纪远尧才回来,这期间的日常事务,他指定程奕全权决定。
好在这周也没有太重要的事,只是营销部门比较忙,他们要确定年终客户答谢方案。
我试探问,营销这边具体的事儿,还是徐青负责吗。
纪远尧的目光斜了过来,嘴角一勾。
以前我最怕被他这样看着,像在照X光,无处遁形。
习以为常之后,我笑了笑,与他心照不宣。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我是问,穆彦是不是还要继续休假。
“徐青也就再顶两天吧。”纪远尧不紧不慢回答。
这么说穆彦快要回来了。
意料之中的窃喜。
我想淡定平稳一点,可笑容已经自己爬到脸上来。
“笑什么?”纪远尧明知故问。
“没笑,没笑。”我装出一本正经。
他半侧了脸,瞅着我,眉间舒展。
他的喜怒起伏,没有人比我站在旁边看得更清楚了。
低气压笼罩的这些天里,他比任何时候都淡定自若,喜怒不惊,不管是邱景国的施压、穆彦的暂离,还是程奕的得意,仿佛都chuī不起他这里一点波纹。
但这平静之下,压抑着多少qíng绪,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只知道,他已很久没这么轻松的说说笑笑。
然而今天的纪远尧,似乎有哪里不同,话明显比平日多了,语速也快,像有某种qíng绪不自觉地流露——直觉告诉我,并不是坏qíng绪。
到了机场,他总算jiāo代完繁琐的工作,舒了口气,抬腕看看时间,“你们回去吧。”
人来人往的候机厅门口,遥远含糊的播音在一遍遍重复着。
要有好几天见不到他。
望着他的脸,想说声旅途顺利,我却不由自主问,“还有别的事吗?”
他温和地笑笑,“别的都不要紧,让程奕安排就是……有事我会给你电话。”
“好。”我点头,别无话说。
“那我走了。”他却没有转身,仍静静看着我。
该说再见了,张了嘴,声音却不知忘在哪里。
我就这么怔住。
他笑了,近前轻轻给了我一个告别的拥抱,拍了拍我的后背。
只是礼节xing地告别,可当他衣襟上透来的独特气息扑入鼻端,混杂了男xing的体温与衣服上的清新味道,我竟紧张到窒息,僵硬地无法作出反应。
迷怔里,他放开我,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机场匆匆碌碌的人丛里。
一个短暂的拥抱,像梦里才有的场景,在眼前回放又回放。
回到公司,毫无征兆,没有来由,就得知孟绮辞职的消息。
程奕将我叫进他办公室,将他代替纪远尧在总经理签名栏上签字生效的人事文件递来。
我问了个明知故问的蠢问题,“纪总知道?”
程奕点头。
纪远尧在机场说,“别的也不要紧,让程奕安排”——现在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孟绮的突然辞职,对他和程奕而言,一点也不突然。
就在程奕为她举行所谓的庆功会时,已经准备好亲自对她宣布这决定。
公司希望由她自己提出辞职,不用公开原因,不使双方撕破脸,走得太难看。
理由很简单,向来jīng明谨慎的孟绮,触犯了雷打不动的一条禁令:越级上报。
——她越过顶头上司,也越过纪远尧,向前来视察的财务官Evan报告了营销总监穆彦的经费支出问题,并提供和冯海峰相关的证据,指出最初BR篡改报告的行为,是出自穆彦的授意。
穆彦有没有过失,有没有做过那些事,现在并不重要了。
孟绮的辞职,意味对穆彦的调查还没有开始,结果已经注定。
纪远尧不会允许那样严重的过失发生在穆彦身上,否则一损俱损,穆彦倒下去的时候,必将动摇他的地位。所以,错的只能是孟绮,只能是她作出了错误的行为。
大多公司都有明文或非明文的禁忌,其中之一就是越级上报。
这是对管理秩序与职场规则的挑衅,一旦开禁,多米诺骨牌般的恶果必然随之而来。
没有哪个公司会鼓励这种行为,哪怕是出于善意,也不被原谅。即使上司犯有严重过失,也自有更上一级来监督,被自己下属越级告上去,高层往往会先选择充耳不闻的庇护,随后再来清理门户——那个越级上报的人,通常不会有好果子吃。
程奕说出这原由的时候,神色严肃,目光冷静,没有半分多余的qíng绪流露。
就像这一切,统统与他无关。
就像孟绮一个人做尽所有的坏事,出卖一手将她带出来的穆彦。
jīng于算计的孟绮,一定没有想到,在她正chūn风得意的时候,已被人当做攀上袖子的小甲虫,轻轻抖一抖袖子,就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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